第129章 病症

“你也来找你的女儿吗？”

郑慕昔回头看着醒来的女人，女人倚靠着廊柱，眼都不眨地望着她。见她那样期待一个同伴，郑慕昔不忍她期待落空，微笑着点头。

“你恢复的好快，不像我，身体这样虚弱。是你把我送进庙里的吧？”

见那女人朝那堆树枝看，她特意走上前，想扶那女人回庙里。那女人的视线重新落在她身上，看她看得很仔细，眼睛一直在她脸上。

她们出来没来得及戴面具，她本来的脸，是好看的，不太像刚生过孩子的，而且她的脸也不像这个小镇的人。

她连忙解释说自己敷了粉涂了胭脂，盖住了。那女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哦了两声，又说难怪呢。

她觉得奇怪，那女人不是还陷在丧女的痛苦中，怎么还会在意旁人是什么样。

她们在庙里的蒲团坐下，那女人打了个哈欠，眼睛流了点眼泪，她擦了一下，干笑着说自己一般到这个时辰都睡着了，因为生女儿才拖这么晚。

那女人问她叫什么，从哪里过来的，她编了一个名字和地方，那女人没再打听，说自己要回去了。

她本以为那女人会留到明天，会因为对女儿的愧疚仍痛苦，可看她的模样，似乎不是，她猜错了。

她问那女人这是她第一个女儿吗，那女人笑笑，说不是，这是她第三个女儿。她低头摸了摸肚子，说下一个是男儿就好了，不必扔到这庙里，还能好好活着，吃她一口奶。

听到这里，她心中的愤恨更猛烈了，她握紧了藏在披风里的剑。

这种为男人生外姓女男儿的女人，根本不可能真的痛心死在庙里的女儿，她来这里就是做做样子，让别人知道她千里迢迢来了，哭过一回了，她是好母亲。

嘴上说为了女儿好，生女儿下来就要送到庙里烧了，生男儿，这样女儿就不必有这种下场，她自己也不用遭罪。

如果她真的爱女儿，就不会有逃跑的机会不跑，还待在男人的家里继续怀孕继续当牛做马，她女儿就算活下来，也会被教成和她一样的女人，为男人繁衍。

她眼看着那女人下了阶梯，绕过那堆树枝，走到牌坊，融进那巷子里。

她不是没想过痛骂那女人，可她也知道这样说了，只会增加她的愤怒，那女人不会改变丝毫。那女人已经过了几十年这种生活，想法早就根深蒂固，她的痛骂不会令那女人醒悟，那女人只会觉得她有病。

能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走上牺牲的道路，是一种传统，一种约定俗成，经过几千年的延续。

这一刻，她只觉得这几千年让人喘不过气来。她的母亲也是如此，尽管她父亲对母亲很好，对家人也很好，可那个温暖的家是建立在母亲的牺牲上。

在那个家，只有母亲是异姓，是外人，母亲看似是主母，能指使那么多人，可她顶多只算个没有报酬的家仆，还是拼着性命都有可能被赶出去的最没有保障的家仆。

如果母亲惹恼父亲，不顺从父亲，母亲就会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她的母家不会接纳被丈夫休弃的她。而她尚小的女儿男儿没办法帮她，因为她们也是寄人篱下。

所谓的父亲，跟高高在上的皇男一样，能对她们呼来喝去，生杀予夺。只有等她们长大，有了反抗的力量和勇气，才无需仰人鼻息。

她只觉得过往的欢乐，都像是一场骗局，父慈子孝，只不过是母亲在牺牲，而母亲沉默，忍下作为妻子、母亲的苦痛，向外人表演幸福。

难怪她觉得母亲眉宇间总有散不去的忧愁，那忧愁是不能对人言的，连从她身体里出来的孩子也要保密，因为母亲受到的训示是这些都是她该忍受的，这些是美德，别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也要这样做下去。

别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话，像一场瘟疫，所到之处，没有幸存者。

也许有，很少，而母亲不知道。她也是从阿翊身上才知道，阿翊从这场瘟疫中逃出，她帮了阿翊，也帮了自己，她也逃开了。

她和阿翊都是幸存者，阿月、阿禾、云姐姐，还有骆驼峰上的姐妹们，也会是幸存者。姥姥也从这场瘟疫中逃出，虽然晚了点，不过不要紧，逃出来就是胜利。

那个走了的女人，会不会有有醒悟的一天呢？她希望有，只要不是对痛苦麻木，没把自己完全寄托在男人身上，就有可能。

远处传来脚步声，应是阿翊回来了，可听声音，不只她，还有别人，阿禾也来了？

她从蒲团上起身，出了庙门，朝牌坊那里望去。等了一小会儿，那里出现了三个人，看身影还有阿月，她们怎么都来了，好像来得有些快。

乌禾和汐月在她们跳下窗不久就起身了，担心她们遇险。那么浓的血腥味，弄出那样事的人必没了人性，她们也闻到了，想着等休息好了再去探探。

她们在岔路口碰上了回来的江雨翊。江雨翊虽意外，但没问她们怎么出来了，她先问乌禾有没有化尸水。

乌禾没有化尸水，她说她怎么会弄那么恐怖的玩意儿，还反问江雨翊，说在她心里，她不会就是个刽子手吧。

江雨翊没有正面回答乌禾，说她不是那个意思，没有就没有吧。只能想别的方法掩盖他们的死因，要完全烧化他们需要很长时间，现在离日出不远了，没有时间了。

汐月拉了乌禾一下，乌禾没再说下去，那化尸水需要去找特殊的石头炼化，她没那功夫去找，主要是她不想炼化那东西，太恐怖。

看着那两具尸体，乌禾摇了摇头，说挖坑埋了，不比用火烧强啊。

江雨翊听乌禾这一说，拍了拍额头，说她怎么没想到。乌禾白了她一眼，杀人的时候，脑子全部在想杀人的事了，还有心思想别的就有鬼了。

她们在庙后头的杂物间找到了铁锹、铲子，打算把那两具尸体埋在圆坛下，因为火烧过，那块地很好挖，很快就挖空了那圆坛。

处理完尸体，她们没再待下去，天边渐白，天要亮了。

她们到客栈的那条街，天完全亮了，卖粥的铺子飘出白雾，味道香甜，引诱着她们，可她们无心喝粥，都想赶紧躺在客栈的床铺上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