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不了
离单屿刀不远的地方,墨无痕面色铁青地紧盯着自己面前的棋局,现在外面残局被悉数解开,生死棋也被攻克,他无疑已陷入绝境,且浮上这次的阵仗如此之大,可想而知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不怕死,只是为什么?自己从小在棋术上极有天分,十岁就在琳琅棋手中享有盛名,他自认自己从未退步,入魔后更是修为大涨,现在却迎来彻头彻尾的惨败,究竟是谁在和他对弈?对方动了手脚?作了弊?棋阵其实并不完美?对,强行催动的棋阵并不能代表他的全部棋技,这是由他和小洛两个人
想到小洛选择站在自己这边,墨无痕的心又痛又喜,他看了眼身旁因为帮助自己而脸色惨白的洛连城,长叹了口气道:“停下吧,连城。”
洛连城咬着下唇不说话,他无视了墨无痕感动的眼神,只是进一步拼命压榨自己体内的无瑕。
什么都不去做,什么都不知情,什么都改变不了,脑海没有为不久后的分别想起任何与墨无痕的甜蜜回忆,反而充斥着景语堂的“安慰”,他在那天过后注意到了,明明自己回来时心情那么不好,那些保护他的侍卫却完全没来关心他,之后也是,就算自己没有食欲吃不下饭,别人也只会换换饭菜,转头嘴里聊的还是那些审讯抓人的事!
景语堂种下的种子破土发芽,在洛连城的心中疯长,他抓紧墨无痕的衣袖,难得强硬道:“我把无暇的灵力全都给你,你再想想办法,一定能逃出去。”
洛连城其实能隐隐感受到体内的琳琅玉有些奇怪,天师曾经和他讲过如何观察无瑕的状态,但当时他没有听,现在也一个字想不起来,而这就像不知道火的人不会畏惧灼烧的后果,无知带来了勇气和坚持,墨无痕又向来拗不过他,片刻之后,远处的山脚下,留守的人观察到本就几近崩塌的空中异象彻底消失,天锁洞口,纯白色的灵力与漆黑的魔气共同汇聚成耀眼的光束,似一支强力的箭矢射向封山阵的隐形障壁,顿时发出雷劈大地般的剧烈轰鸣。
耗尽全部的灵力集中于一点,最终将封山阵劈出一个能维系几秒的缺口,洛连城被巨大的响声吓得后退一步,又似乎在其中听到了什么清脆的破裂声,他下意识四处张望寻找就在自己体内的“发声源”,余光里瞥见单屿刀等人的身影。
竟然刚好撞见逃跑现场,单屿刀的眼中同时出现洛连城惊恐的脸和墨无痕飞奔离去的背影,大脑于瞬间做出判断,再下一秒,单屿刀从洛连城的视野里骤然消失,眨眼间就到了二人附近,似出鞘的刀锋直冲向墨无痕。
会被抓住!洛连城的瞳孔紧缩,因单屿刀的气势下意识想要转身逃离,可——
“如果说人要改写一个故事,洛公子又能在其中出场几回呢?”
——明明都到这一步了!强烈的不甘从心中涌起,鬼使神差地,洛连城在这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反过来张开双臂扑过去要挡在二人之间,他在身体因恐惧发抖的同时竟感到一种从脚直达天灵盖的畅意,仿若即将迎来他曾向景语堂要求的“责罚”。
而那会有人鼓掌喝彩他的为爱拼命,亦会有人痛心疾首的悲情故事在下一刻离他远去,他的身下忽然出现一股拉力,墨无阙的绳索缠住他的脚踝收紧,洛连城身形一歪倒向地面,而单屿刀风一样掠过他的身边,没有分给他半点眼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唯习武之人有资格参与的脚速竞争,距离目的地最近的墨无痕即将到达缺口,单屿刀毫不犹豫地朝对方的后脑勺掷出一个机关小球,其上过于明显的杀气让墨无痕头也没回,只向右一偏就躲开攻击,他嗤笑一声,双腿用力一蹬,一眨眼的功夫半个身子已跃出阵外,在这刹那,飞在他前面的小球内部发出咔哒轻响,整个球体于瞬间爆开变作抵挡攻击的防护,墨无痕猝不及防被其展开的罩壁撞得后退数步,紧接着就感觉肩膀一阵剧痛,单屿刀抓住他的左肩,顺着撞击借力打力将他狠狠摔到地上。
胜负在一瞬间决出,飞扬的尘土中,墨无痕仍欲挣扎,但还未起身,冰冷的刀刃就抵上了他的脖颈。
“欸,小屿果然很有学机关的天赋嘛。”墨无阙放松站直,在被五花大绑的洛连城旁边赞叹道,自己在工坊送给单屿刀防身用的道具刚刚却成了单屿刀抓人用的“攻击手段”,虽然不是什么精妙大逆转,但这种不会拘泥于事物固有用途的思路向来被机关算术所欣赏。
这么一看,以结构变化时的冲击力为核心的改造方向也不错感受到射在自己脸上的愤恨视线,墨无阙低头看见脚边红了眼眶瞪着他的洛连城,像是才意识到般把洛连城改成坐着的姿势道:“一时情急心切,故而冒犯了公子。”
“公子不必害怕,其实就算我不出手,小屿也不会伤害你的”墨无阙话没说完,洛连城就变了脸色,他怔愣地盯着墨无阙,回过神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含混着哭腔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嘿。敏锐察觉到这话不像是单纯的抱怨,墨无阙对洛连城的反常有了些许猜测,无辜开口:“公子本来就不是小屿的目标啊。”
“而且公子没练过武,按照您的速度,其实也撞不上对方。”墨无阙笑眯眯地解释自己出手的理由:“但您那样子扑空可能会撞到对面的石头的。”
单屿刀在另一边熟练地把墨无痕用缚灵绳捆住,又朝天上发了一切顺利的信号烟弹,把已经十拿九稳的人形赔偿金拖过来轻快道:“搞定了。”
负责掏钱的墨家的二把手立刻真情实感地附和:“小屿真厉害。”
“居然为了个外人这么对自己的兄长,”爱把别人拿来做恋爱陪衬的人突然做起了旁人的气氛组道具,其中一个主角还是自己的弟弟,墨无痕受不了这落差,纵然跪在地上的身姿颇为狼狈,嘴上也绝不屈服地嘲讽道:“可真是个好弟弟。”
可不像连城能为自己墨无痕柔情脉脉看向身侧,却脸色一僵,洛连城没能和他打出完美配合,对方的内心不知道在经历怎样的惊涛巨浪,紧咬着下唇默不作声,连看都没看墨无痕一眼,反倒固执地盯着单屿刀。
“噗。”墨无阙不着痕迹地把单屿刀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将手握拳抵在唇边,言简意赅地对墨无痕表达自己的嘲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墨无痕面色发青,眼底的暴虐情绪疯涨,一想到自己可能今后就要和洛连城永别,当下便又升起几分凄凉。而这么重要的时刻,连城竟然一眼都未看他,墨无痕的眼神似淬了毒的刀子射向单屿刀,之前就是对方在阻止自己,被袭了家都不吸取教训,反倒越发猖狂,俨然是要把连城从自己身边夺走。
“墨无阙你别得意太早,”入魔许久又时常被外界刺激,墨无痕现在极易情绪狂躁,他把涌上喉头的腥甜咽回肚里,阴恻恻道:“你带来的这人就是什么好东西?之前趁机对连城动手动脚,现在又主动追到这儿来,耍些卑鄙阴招赢了我的棋局,处处想要出头争先,他分明就是为了连城来的!”
单屿刀和墨无阙:
单屿刀理性判断找墨无痕说话估计没什么用,扭头去问一旁的墨家老二:“卑鄙阴招是指什么?”
非常了解对方的墨无阙无语道:“大概是觉得自己不会输,觉得你下棋耍诈了。”
“原来如此。”单屿刀点点头:“可他是真的打不过我。”
“是啊,”墨无阙也跟着点头:“输了就乱说别人使诈,小屿我们以后可不能成为这样的人。”
当事人就在面前你们当看不见吗!有单屿刀在旁边的墨无阙让墨无痕感到一种强烈的不舒服,自己的权威正在遭受严重挑战,他却没法管教这个翅膀硬了反抗他的弟弟,只能高声打断二人的一唱一和:“休要胡言,我的棋技从未退步!”
"也没进步。"以前他俩从未像今天这样“顺畅”交流,所以墨无阙也不曾指出来过,凉凉道:“你上次和人对弈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输了很奇怪吗?”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纵然曾是天之骄子又如何,现在回首,墨无痕更像一颗尚未升到顶端就已然坠落的星星,在他成天追着洛连城跑荒废棋艺的期间,棋坛早已没了他的位置。
多年没听到天道酬勤这种老掉牙的劝诫,还是出自小辈之口,墨无痕如被当头一棒,目眩片刻后气得浑身发抖,却偏偏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沉默许久的洛连城看了眼身旁这个和自己纠缠多年的男人,心中生出些不忍,小声请求道:“就不能放过他吗?”
“我是有资格为他求情的,他本来就是因为我才会做错事。”想着墨无痕那句单屿刀为自己而来,洛连城暗自将手握紧成拳,鼓起勇气道:“我还知道单公子家其实没有出现严重伤亡,无痕没有对你下重手,你损失了多少,我来替他补上,你能不能网开一面放了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可以。”单屿刀拉了下墨无阙的胳膊,好脾气地开口:“我也不需要你的赔偿。”
许多事情说到底,都是在选择出“做或不做”的那一瞬间产生区别罢了,单屿刀语气平静,说出来的内容却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没有严重伤亡是单家努力的结果,不是因为他没下重手,这不一样,我没理由放过他。”
“他早就是悬赏令上的人了,本就该被关进水牢,”墨无阙被洛连城的话惹得反胃,毫不客气地在自己新发现的伤口上撒盐,笑笑“宽慰”洛连城道:“我们前来也只是为了捉他一个,公子不过是他动手的理由而已,除此之外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犯不上谈什么资格,您不必揽到自己身上。”
洛连城的脸闻言涨得通红,看得墨无痕心脏闷痛,若自己将来被关入墨家水牢,一辈子暗无天日不说,帮了他的连城也势必要被问责,他对自己的弟弟没什么包容心,对洛连城倒总觉得该替对方想好每一步,无论会付出什么代价。墨无痕留恋地看了洛连城几眼,暗下决心后面无惧色地挺直腰杆道:“我墨无痕一人做事一人当,所作所为皆与连城无关,你们既然自诩名门正派,就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你一个逃跑不成被捆在这儿下跪的人神气什么?墨无阙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对方,怕是遍及整个陆上,都难找到像他哥这般如此自信之人。他看对方的模样不像凄惨被抓,倒像是要英勇就义,但这“义”能不能就成,也不是他墨无痕说了算的啊。
墨无阙移了一步站到两人侧面,形成一个把洛连城完全隔绝出去,又让墨无痕和单屿刀能面对面的小圈子,以行动全方位展现对洛连城是“唯一局外人”的认同。这点小动作让洛连城脸色更糟,看不见对方的墨无痕上下打量了一番单屿刀和墨无阙,心中仍有些磨不掉的傲气,他的弟弟没什么好说的,上不了大台面,面前这个单家的小子也是呆头鹅一个,虽说会耍些小聪明,但刚才说的那些话太过刚直和单纯,显然涉世不深,他们拦不住他。
自己一朝从墨家的天才堕落为魔头,虽饱尝心酸,但也从未生出悔意,墨无痕沉默稍许,渐渐胸腔颤动,竟是低低笑出声来,随后这声音像是收不住了一般越来越大,他仰天大笑,以一种侠客豪情的气势决然道:“若是今后都要待在那破水牢里受尽折辱,我墨无痕宁可干净赴死,左右给你一条命罢了!”
说罢,墨无痕大喝一声,浑身肌肉猛地鼓起,缚灵绳能锁住灵力外溢,却控制不住体内的灵力乱窜,魔人自毁经脉,剩余的灵力强行逆流,一时之间竟全部朝自己的心脏攻去!
洛连城脸色惨白,泪水滚落,尖叫着歪过身形想要阻止对方,墨无痕却闭上眼睛笑得畅意,灵力似离弦之箭直射心脏,电光火石之间,单屿刀一记侧踢踹上墨无痕胸口,这一下没有任何收力,直接把人踹飞数米,墨无痕竟撞断了一颗树后才堪堪停下,他眼前发黑,猛地往外喷出一口鲜血,胸前淤黑经脉滞涩,凝结于心脏处的灵力当即溃散。
生离死别的走向强行扭转,洛连城被这变故吓得再也叫不出来,单屿刀走过去拽起墨无痕的衣领,确认对方还活得好好的后封住了对方身上的所有窍穴,为了防止墨无痕咬舌自尽还顺道卸了对方下巴。
“我又不要你的命。”自以为是的以命相抵不过是种逃避,单屿刀的语气平平淡淡,好像墨无痕是他掌中的一只蚂蚁。墨无痕浑身剧痛,耳边也嗡嗡作响,他前一刻还想着人死万事消,充满愿以身陨保洛连城未来的决然,此时却忽然被名为“惧怕”的凉意攒住了脊骨,昏暗的视野里,墨无痕对上对方的眼睛,从那双眼中看到从未熄灭的冰冷火焰:“你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