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史书有载
“六公主,今日出太阳了呢!”
花映扶她起身喜洋洋地笑道,“这可是上月几场鹅雪之后第一次出太阳呢!”
赵小六往明窗外看了一眼,立马被一缕并不灼眼的冬阳刺得眼睛涩痛。
花映见她蹙眉挡脸,赶紧搀扶着她坐下,“许是这天气阴沉了太久,这阳光倒是显得有些突兀了。”
见她不说话,花映又道,“莫不如趁着天气好出去走走,也好让这病气散散...”
面前之人像是没听见自己说话一般,只是依旧面无表情地漱口,洗脸,梳头,簪上白花,最后换上那一身雪白如纸的孝衣,平静得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花映不再说什么,只是鼻子忍不住泛酸,三个月了...
自那日之后,她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踏出过这雪萃宫半步了。花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以前那个活泼明媚,灿烂灵动的长绵公主好像彻彻底底变了一个人。
“六公主,这是乾州使者送来的花火筒和彩烟炮,听说乾州出的花火筒和彩烟炮可直上云霄,且有二十四种不同姿色,色彩斑斓,异常绚丽!长公主说您一定喜欢,便让奴婢给您送来瞧瞧。”
花莲一口气说完,却发现整个殿内安静异常,“六公主...”花莲探寻地地唤道。
赵小六坐在桌旁,端着一碗稀粥,浅浅地喝着,她时而夹一块萝卜丁,时而舀一勺粥水,眉目平宁,神色清微。
殿内,除了赵小六轻轻嚼碎的齿瓣之声,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奴婢替六公主多谢长公主。”花映赶紧向小泉子使眼色,小泉子便接下了那一箱花火筒和彩烟炮。
花莲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面色无澜喝着粥的人,便退了下去。
“她...还是不肯见我?”
雪萃宫外,金丝凤雕轿辇里,一声哀伤入骨的叹息。
车帘微动,赵琅望着马车外看了一眼匾额上雪萃宫诺大的三个字,心中一片凄凉,她曾经那样珍视的血脉亲情,终于还是亲手毁在了自己的手里。
感伤愧意,仿佛从全身各处涌入丹田,逼得那颗颗玉珠凝滴,沁落手心。
“咳咳咳...”
“长公主您没事吧?”
赵琅微愣地看了一眼手中血迹斑驳的绢帕后,才缓声道,“回宫吧。”
“是,长公主。”
离除夕还有半月余,王宫里里外外已经开始欢腾起来了,燕州城内,年味初浓,七座属城的百姓们也接踵而来,至都城买进年货,讨个彩头,家家户户的门前,炊烟袅袅,大红灯笼,鳞次栉比,集市上,小巷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王宫中,内廷司也已开始了最后的清扫打理,以便于礼部为除夕即将着手进行的盛大布置。
众臣百官们,披恩戴德,感激涕零,因为他们的王上在年关在即之时,对各个有功之臣的府邸予以了有史以来最为丰厚的恩赐封赏;
素衣百姓们,俯首帖耳,高呼万岁,因为他们的国主在除夕良夜来临之际宣布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自来年起,燕州七城减免赋税徭役,加厚参军的抚恤恩赏。
史有载,大梁惠末八年十二月的燕州,如同数百年之前,开国皇帝惠元帝萧城加封靖州五城为二十四州之首时的盛世光景,兵强马壮,国势鼎盛,百姓安居,军将鼓舞,万人空巷,高歌雀跃!
只是史官们不会知道,惠末八年十二月的燕州,那番盛世光景到底如何而来。
没有人会关心这背后的杀戮血腥,也没有人会关心这其中的龌龊手段,他们在意的只是燕州是如何一步步站在能与靖州比肩的云巅之上的。
或许很久之后会有人将那一年天下首富玄丰山庄的覆灭,与燕州七城崛起,雄霸一方之事联想起来,但谁会真正着墨于这其中的是非对错,恩怨纠葛?
他们只会认为那不过是一场为了巩固燕州利益而不得不采取的政治策略,甚至可能还会不遗余力地赞叹燕王赵晔的雷霆手段和霸主气魄,让燕州安然度过了一段最有可能动荡不安的时期的。
天下首富,玄丰山庄,宁家,那些上一刻还停留在众人口口相传中的字眼,仿若在一夜之间消失于燕州,消失于天下,除了一声声短暂的嗟叹,其余便如同那一把最闪烁的沙砾,被风轻轻一吹,最后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