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万万不可能
昭皇没有多心，或许他也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假设，只见他搓着下巴思索半晌，呢喃出声：“若是如此，朕……”
“朕记得清平公主刚办过及笄礼，她母族秦氏势微，确实是和亲的不二人选。”
他答得不多，楚长欢却一耳朵就捕捉到了关键点，眼睛一亮：“母族？”
“父皇的意思是，只有派出无权无势的人前去和亲，才不会担心某个世家大族会因此而起了与胡狄合谋的意图，借胡狄起势，危及我大昭，对吗？”
昭皇赞许地看着她：“正是如此，岁岁看得很通透。”
楚长欢表面欢腾地接了他的称赞，心里却是平静如水。
在她的记忆里，她甚至不记得后宫中有清平公主这号人物。
还要再问。
“那、如果只从京中贵女里面选呢？”
昭皇愣了愣：“京中贵女嘛……”他似乎陷入了极为深刻的沉思，半晌才摇了摇头，“这我就没什么确切人选了，需得让礼部拟定名单，先筛上几轮，最后再定。”
确实，非世家贵胄出身者，是配不上“贵女”二字的，反过来说，从“贵女”中选出来的和亲人选，那也基本上跟“无权无势”四个大字沾不上边了。
事到如今，若昭皇再看不出楚长欢的心思，他就枉为人皇了：“你想问什么不妨直说，别绕弯子了，绕得朕头都晕了。”
楚长欢斟酌词句，巧妙地避开了沈家以及沈故言的大名，抿了抿唇，悄声问道：“那……像礼部尚、刑部尚、太仆寺卿、鸿胪寺卿这样的大员之女，父皇会考虑吗？”
“不会，”昭皇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给出了他的答案，“三品以上的，一律不考虑，尤其是鸿胪寺卿这种本就负责外藩事务的官吏，那更是万万不可能的。”
昭皇后来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不过具体的，楚长欢已经不记得了。
回宫的路上，她脑子里满是他最后的那句话。
万万不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在昭皇眼中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却在上辈子变成了事实？
红墙绿瓦之间，一队宫人提灯跟在她的身后，她停下脚步，宫人也跟着停了下来，不知打何处突兀起了一阵疾风，火红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灯芯霎时熄灭，宫娥惊呼出声，周遭只剩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闭上眼，她仿佛又看见了漠北的黄沙漫天，那是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她和沈故言初到漠北，对一切都感到十分新奇，入夜就睡在沙子堆上，和风吹过，眼前是繁星点点，每一颗都看得极为清晰。
印象里，那是他第一次同她提起沈清寒。
“胡狄使臣于十一月初十入京，十二日离京，我长姐连嫁衣都未曾穿起，只带了一小匣的首饰就跟他们上了路。”
“我母亲为此哭了好几个日夜，险些哭瞎了眼睛，父亲也曾求过陛下宽限几日，起码让我家将长姐的嫁妆准备好，择个良辰吉日再送嫁，却只得到了陛下的训斥。”
“待我三哥得到消息，从郦城赶到漠北时，只来得及远远看到喜轿的影子消失在城门之外。”
“后来，就再也没有我长姐的半点音讯了。”
他的声音愈发沙哑，楚长欢侧过头，分明看到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那是他的长姐，是他的血脉至亲，他没能见她最后一眼，只是因为那阵子楚长欢伙同程南星他们偷跑去南河镇剿匪，不幸染了瘟疫，沈故言担心她的安危，就背上药箱和京城中的御医一道南下看诊。
等他们回京时，已经是十二月了。
即便如此，沈故言从头到尾也没有怪过楚长欢哪怕一个字。
心大如楚长欢，竟也从未察觉过这一遭和亲之事有什么不对劲。
沈清寒是鸿胪寺卿的嫡长女，而鸿胪寺卿又是可以时时刻刻接触到外藩的官员，昭皇怎么可能在不到一日的时间里就从一众大家小姐中选中沈清寒，又怎么可能那么慌慌张张地送人离开，连一身合身的嫁衣都不肯给。
除非……
… …
几日后，楚长欢去了趟程府，她先是在程南星那间上锁的屋子外站了会儿，又兜兜转转地进了程府大少爷的院子。
她特地选了个程北筠外出的时辰，为的就是能和这位沈清寒沈姑娘单独见上一面。
有些事，还是要面对面地问过她才好。
她们屏退众人在湖心亭里聊了许久，从正午聊到日暮，楚长欢婉拒了她一同用膳的邀请，赶在程北筠下值前离开了程家。
晚膳席间，程北筠有意提起此事：“听说家里有客人来？”
沈清寒微微点头：“是永绥公主，白龙鱼服从偏门进的，她有意低调行事，我便也没宣扬。”
程北筠举着筷头愣了一下，恍然道：“永绥公主？她该是来寻小星留下的物件的。”
他回来前就听到了小厮的通报，说程南星的住处被人撬了锁，里面有些许反动过的痕迹。
他原本还在担忧是不是有什么人意图对程南星不轨，如今遇上楚长欢那个不走寻常路的奇女子，倒让他安心不少。
他凝神片刻，继续说道：“我们成婚那日多亏了殿下才没有酿成惨祸，说起来，这么久了，还不曾当面谢过她，确然有些失礼。”
程北筠能想到的事，沈清寒自然也不会忘，她放下碗筷，淡淡摇头：“殿下只说是举手之劳，要我们不必在意。我邀她一同共进晚膳聊表心意，也没能留住她。”
楚长欢的反应在程北筠的意料之中，程南星是他的胞弟，那小子从小到大是如何伙同楚长欢上房揭瓦的，他这个做长兄的最清楚不过。
楚长欢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她不愿意留，谁也留不住她。
他咀嚼完嘴里的食物，换了个话题，奇道：“对了，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沈清寒伸手拿起汤匙，不疾不徐地给自己盛汤，她鸦睫低垂，淡然开口：：“没什么，左不过是些女子的闺阁话。”
话说到此处，程北筠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他转头如往常一般跟她讲起今日当值的趣事，沈清寒撑着下巴笑得和煦，茶汤上映出的，却是她不达眼底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