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
“又发生什么事儿了?”云深好整以暇地品着茶。
她一副看热闹的神态,连二郎腿都翘了起来,姿态格外悠闲。
“刚才我回来时,正碰上落尘门那两个人,那小丫头哭哭啼啼的,我想着到底是个小姑娘便上前关怀了一番,谁知她抓着我就又哭又闹,非说我们欺负她。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这么个英俊潇洒的公子怎么会欺负女人,深儿一向温柔可爱更是不会为难她,停枯一门心思围着颜姜转才没空搭理她。她非不听……”萧珣滔滔不绝,他这辈子就没这么丢人过,被人当热闹围观了一番。
“温柔可爱”的云深姑娘低头掩唇咳了咳,心虚地瞟了一旁的秦笙一眼,秦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萧崖主这么多年碰到的女人得都是什么样,才能认为云深是个温柔可爱的。
云深瞪了他一眼,师兄眼里的小师妹自然是最为温柔可爱的。
萧珣自顾自地吐槽着,完全忽略了两人的眉来眼去,“深儿这么心软,连血都没给她见,她还好意思说深儿想杀她,让我们风过崖负责。开什么玩笑,我风过崖杀人都不负责,给她脖子留个印子倒要赖上我们了,做她的梦,我看她就是看上本公子风流潇洒俊朗不凡……”
云深实在听不下去他的碎碎念了,起身给他沏了一杯茶递到他嘴边,“师兄,你润润喉。”
那一声“师兄”让萧珣瞬间停下了,他变了脸色,视线在云深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到秦笙脸上,秦笙依旧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毫无一丝惊讶之情,甚至还举杯朝他敬了一下。
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小九。”
云深依旧端着那杯茶,“师兄,喝杯茶吧。”她把茶杯塞到萧珣手上,转身坐了下来。
“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师兄不必在意她。”云深淡淡道。
萧珣很快调整了表情,神色如常,一向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里隐隐有一分黯然,“我不过是嫌她烦罢了,若是她再来打扰你,你便是杀了她也无所谓。”
他目光转向秦笙,“我刚上街瞧着有一家酒楼甚是不错,小九不善饮酒,又是个女孩子家,秦公子可愿与我喝上一杯?”
秦笙优雅起身,“荣幸之至。”
他转头走到云深面前,俯下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凝视着她的眼睛道:“等我回来。”
云深望着他眼底温柔的湖光,似是温暖的溪流漫进心底,“好。”
她声音温柔绵软得让萧珣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么多年了他可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小九师妹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太肉麻了,令人发指的肉麻。
他伸手一把拉过秦笙,将手臂搭在他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风流一笑道:“走吧,映玉公子,爷带你去乐呵乐呵。”
云深看着他们两个人挨在一起的背影,有些恶趣味地想,江湖上从此怕就要有风过崖主和秦家大公子是断袖的传闻了。
真是令人困扰呢。
呵。
萧珣要了一间独立封闭的小包厢,让两个隐卫守在门口。他坐在窗边,卷起帘子,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向嬉笑的脸上难得有了沉静的神色。
秦笙低着头,他喝酒也如喝茶一般动作行云流水,姿态闲适自然,仿佛置身深山古寺之中。
“德王府世子既然死里逃生,何不在德王府好好待着,如今先皇驾崩,德王府声望无两,世子封王拜相平步青云,也该是如探囊取物一般。”萧珣开口,语气平淡,内容却是直白得尖锐。
他一向不喜欢那些含沙射影猜来猜去的玩意儿。
“那萧崖主又为何不劝犀儿回宫呢,逆贼已死,摄国殿下依然是名正言顺的女帝。”他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从胃里直冲喉咙。
“一切都变了,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他淡淡开口,似是自岁月抖落的茫茫烟尘中走来,带着恍若隔世的苍凉与无奈。
哀而不怨,哀而不怨。
“在权力场中斗了半辈子的人,入了江湖,大概都不愿意再回去了。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日子就像这酒,喝多了会上头,一梦浮生,从前半生经营倒像是一场虚妄。”秦笙也侧头望向楼下熙攘的街道,清冷淡漠的眼倒映着凡尘烟火,也染上三分颜色。
“我虽长居深山古寺,却从不是什么清净出尘之人,不过与命运苦苦纠缠罢了。我想出世,血脉身份摆脱不得,我想入世,阴谋算计又令我恶心。我厌恶勾心斗角,厌恶尔虞我诈,厌恶所有伪善之人,更厌恶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自己。”
“直到我遇见了她,于是我自愿踏入这纷纷扰扰。”
说到这,秦笙笑了笑,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眼中漫着温柔的光,带着无尽的怀念,“我把心落在她那儿了,她在哪儿,我的心就在哪儿。”
我自愿堕入这滚滚红尘,尝尽辛酸苦楚,受尽起落沉浮,千疮百孔,遍体鳞伤,虽死不悔。
知卿亦如此。
他那温柔的怀念的目光让萧珣愣在了当场,他似乎穿越茫茫岁月,望见大漠风沙中那个一身鲜红嫁衣眼中含泪的少女。
她说,萧珣,我们回不去了。
他站在漫天黄沙中看着那挂着红绸的轿子渐渐消失在天尽头,直到昏暗夜色笼罩了茫茫大漠,天地间最后一团火也熄灭了。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他狼狈不堪满身沙土地回到风过崖,把所有的酒都挖了出来,大醉三天三夜后,又变回了以前那个风流潇洒没心没肺的风过崖主。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她了,直到那天在熙攘的大街上,那个一身紫衣的少女在他身后小声嘀咕着“老妖精”。
死寂的时光瞬间倒转。
他知道这不公平,但他知道的,他都知道的。
那个少女是无辜的。他也知道。
天下之大,又谁人不无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