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1/2 页)
如她所料,惊恐在女人脸上稍纵即逝。
莉子微微眯眼,一束光透过日式连廊的竹门,落在贺如侬光洁的颈上,纤细、脆弱、白净,令人丝毫不怀疑,连她这样初生的豺狼也可轻松咬断。
于是莉子跃跃欲试,稍稍现出锋利的獠牙。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如侬飞快地回想那天魏无让的神色,他不擅长骗人,说给江以商机会,那是确凿的实话。
“字面意思。”莉子淡淡一顾,旋过身,继续向前走去,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客人会不会临阵脱逃,“小时候,同学的妈妈车祸去世,她爸爸就安慰她,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啦,都是假话,你妈妈就是死了,连住民票都要销户,你再也见不到她了。死就是死了,有什么好骗的?”
如侬没说话,也没有挪动脚步:“您就没有失去过很重要的人吗?”
这样说未免太过无情。
莉子笑得十分无害:“有啊,我母亲在浴室割腕自|杀,浴缸里全是血。”
她顿了瞬霎,盖下眼皮,语气轻快:“其实我发现的时候她还有呼吸,如果叫医生能救回来。可我想,算了吧,就看她在我眼前断了气。”
如侬直直地盯着少女,分明是青春张扬的年纪,可她却嗅到枯朽的气息。
宫崎莉子是一株曼殊沙华,越接近死亡与分离,则绽得越灿烂——她绝不是橘生嘴里可爱又难猜的小女孩,正相反,她毫不顾忌地展露着冷血残忍的一面,这份直率让人不寒而栗。
“您不害怕吗?”她问。
宫崎莉子摇摇头,飞扬的发丝在阳光下划过好看的弧线:“贺小姐也许不知道吧?其实我是在帮她。她出轨了,如果被父亲发现,下场只会比割腕自|杀更惨。”
她们两厢静对,如侬避开宫崎莉子的目光,淡淡启口:“我还是不明白宫崎小姐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
“你等我说完嘛。”莉子撅起嘴,当真像个小姑娘一样撒娇,继续在前面带路,如侬犹豫了一下,紧跟其后。“贺小姐是不是会觉得我是个冷漠无情到仿佛没有心的人呢?我想肯定有吧。但就是这样的我,在和老师分开的时候也会哭得很厉害。”
“那时候我才晓得,比死亡更残忍的惩罚是等待,怕他好得忘了自己,又怕他不好过得潦倒,怕相处的记忆消逝,又怕那些片段刻在脑海里,变成只有自己怀念的秘密。”
她并不标准的中发音,却无形拨动了如侬的心弦,适才对宫崎莉子构筑的防备高墙,因为这一霎的柔软,几乎要土崩瓦解。
“我把这些情绪都写进日记里,好笑的是,这是听了老师告别的‘さよなら’脑补出的东西。”
莉子笑出声来,“他不知道那句话在日语里是永别的意思,于是这一切成了我一个人的告别。”
如侬平淡地附和:“他也有这么不严谨的时候。”
“是。那时候他日语也学得费劲,不知道老爹怎么会选中他当我的中教师。”
她打开一扇门,和室正对着一处小庭院,盆景与枯山水相映成趣:“好啦,贺小姐你今晚先住在此处吧。”
这在长长走廊的尽头,几乎与其他房间隔绝,像一座孤岛。
“那江以商呢?”如侬不假思索地问。
穿着和服的女侍鱼贯入内,为如侬打点屋子,莉子亲自斟茶,为她推去一盏:“江先生此刻已经在去码头的路上了。”
“什么——”
如侬没接稳,滚烫的热水泼了一身,白皙的手背被晕出红痕:“他不是在这里谈剧本么?”
莉子慢条斯理地靠近,抽出一张手绢。如侬下意识想躲,但女孩儿远比她想象中动作更敏捷,捉住她的手腕,手绢覆上,为她轻柔擦拭:“当然不是啦,老及川是什么人,会这么干巴巴地谈剧本么?”
“他喜欢看演员最真实的反应,巴不得让他们都身临其境,才能记住状态,呈现出最好的表演。”手绢仿佛一条蛇在如侬手上游走,爬过的每一寸都释放出侵入骨髓的寒意,宫崎莉子的低语,有如毒蛇吐信:“你知道这次老及川想写什么本子么?荒野海岛,漂泊至此的人类自相残杀、垂死求生。”
如侬咬住下唇,明显地感知心跳漏了一拍。
“试上他片子的演员都是胆大的,一举成名天下知,没人会讲述背后的辛酸。”
“那胆小的呢。”她听见自己明知故问。
“好一点的,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拍戏。坏一点的嘛——”莉子为她擦干水渍,朝红肿处吹气,“玩脱了什么可能都有,所以这次老及川很聪明,选择出海。公海上闹出条人命,怎么也能推给意外。”
分明她在给手背降温,一阵凉意却直达如侬心底。
她艰难地碰了碰唇,挽起个笑:“莉子小姐,这个玩笑并不有趣。”
“我没有玩笑。”宫崎莉子睁圆了眼,十二分的坦诚,“贺小姐,等会儿优子会给你送烫伤药来,你就在这好好休息。”
“你们没有理由这样对他!”如侬挣扎着想抽回手,可一路舟车劳顿,加之被吓得心力交瘁,她竟连挣脱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儿的桎梏都做不到。
“演员要试镜,满足导演的要求需要理由么?”
那张湿答答的手绢被莉子缠在如侬的伤处,勒好扎紧,仿佛她真受了什么不得了的伤。
“不过比起折磨江先生,我更想看贺小姐的痛苦。你听得出来吧?我喜欢老师,而你辜负他的真心。”
宫崎莉子的吐息近在咫尺,却不带一丝温度:“辜负真心的人本该吞一千根银针,但我不想老师心疼,所以由江先生代受吧。”
眼前人哪里是曼殊沙华,分明是恶神修罗。
如侬面色苍白,几乎忘了呼吸的节奏,气息急促而紊乱:“魏无让知道你这样做也不会高兴的,他是懂得边界的人。”
“也许吧,但是万一他没法知道呢?”
说着她松开如侬的手,像扔掉一截冰冷的残肢,眼似月牙,笑得很甜:“贺小姐,お休み(好好休息)。”
如侬一片晕眩,失去支力后惯性栽倒在榻榻米上。她听见障子开合的声音,走廊上回荡着日本童谣的调子,像是莉子。
“……指きりげんまん指きりげんまん (勾手指,勾手指)
嘘ついたら针千本饮ます (骗人的人要吞千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