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初绽 只是女子凡事终要为自个儿多想想
苏禄绯知道他又生气了,待霜儿摆好了碗筷和杯盏时,她亲自将言筠迎入堂内,“今日霜儿做了豆腐暖锅,还温了黄酒。我陪阿兄喝上几杯。莫要气了,下不为例。今后但凡有绀蝶的蛛丝马迹,定会格杀勿论,可好?”
言筠气得便是她什么都知道,但又不在意,将她的酒杯收走,赌气道:“秦叔说了,你不能喝酒。”
苏禄绯一笑,看他气鼓鼓的样子十分可爱,“好,我不喝。临一,你替我陪东海王喝酒。”
猪油润锅,豆腐煎至今黄,加高汤小火炖煮,佐蒿叶、白菜,开锅撒一把小葱,汤汁入胃,暖意传遍全身。霜儿还另起了一锅,是葱烧白鲈,已故老东海王最喜的一道菜。言筠叹息一声,问道:“绀蝶入府,找寻何物?”
“约莫是,为大荒扶桑剑而来。”
“怎么,”言筠挑眉,“他们是觉得,仅凭一柄剑,便可夺九方军权?”
“没有这柄剑,郑国公连昆吾矿山的大门都进不去。这么多年,他不曾歇了夺回九方军和隗氏神物的心思。只是,阿兄,不引蛇出洞,只怕夜长梦多。”
“那也不可以身犯险。”言筠摆手制止了临一上前为他斟酒,“还有诸多事未做,暂且就这些。”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印和一封信交于苏禄绯。双环玉印,只有半个手掌般大小,“工部得高正修授意,必然会在贤王府修缮之事上做手脚。小则坍塌闹出些人命,大则挖出些巫蛊禁物,枫舟前日传信与我,他已经集结好了工匠好手,年后初九便可入京。这是江府信物,到时候凭此,自会有人妥善接管王府修缮一事。他北上去了辽西郡主府,三月会和世子韩褚一同入京。”
苏禄绯闻言一怔,展开信笺,两封信,一封与言筠,一封是与她日前的回信。她只当枫舟行程紧迫未得空闲与她回信,没想到他早已帮她安排好一切。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帝欲复镇国公府,东北境恐波澜再起,诸多事宜需与韩兄当面商议。三月归京,勿忧勿念。希自珍卫,至所盼祷。
苏禄绯起身至桌案前,提笔回信。
久违芝宇,时切葭思。天寒刺骨,路途遥远,盼君早归,伏惟珍重。
言筠似是牙酸,面有戏谑,提起酒壶先是给自己斟满,碰了碰临一的酒杯,杯盏碰撞的声音轻盈悦耳,苏禄绯将信笺递与黎周,睨了眼酒气浮现面有桃红的倜傥公子,语气淡然:“五姊就要年十八了,梁丘将军今年定会将阿姊的亲事定下来。阿兄,猎狼的事情,要抓紧了。”
“切。”言筠放下酒杯,抬步便出了暖阁厅堂。冬夜寒风凛冽,他才出了暖阁,冷风一吹,酒气更加上涌,连日的疲惫更盛,额前酸胀,脚步都有些虚浮。言筠的贴身护卫临章忙将大氅披在他身上,与老管家一左一右将人扶进了暖轿。
交代了众人须小心服侍,看着言筠的轿子走出了清园,她转身坐回了软榻,手中迎着明亮的烛火,仔细端详那枚江家小印。
“黎周,传信给康平,东北苦寒,路程艰辛,让他务必仔细照顾公子,”苏禄绯将茶盏饮尽,空盏倒扣在桌案上,清脆的瓷盏嗡鸣声,黎周心随之跳空了一瞬,“公子若有闪失……”
“属下明白。”不等苏禄绯说完,黎周躬身行礼,立刻退出了堂中前去传信。少主不轻易责罚下属,但瞳山众人皆知,若少主生气,必是瞳山要抖上三抖的地步。
皇后的寒梅宴,腊月二十在漪菀园举办,京中从三品以上的武官员夫人携家中女郎尽数参加。这座前朝修建的漪菀园,以万明湖、西福山为基址,依照江南园林建造的行宫苑林,宝安四年曾扩建翻修过一次,在芸山脚下万明湖畔栽种了一片梅林,江梅、官粉、朱砂、重叶、绿萼、单杏、百叶湘等十二类果梅和花梅应有尽有。
苏禄绯自归京以来,第一次出现在鸾京世家面前,昭宁公主怕她受到挤兑,便邀她同乘前去。今日的苏禄绯一改往日的清素,牡丹色莲花纹大袖直领对襟与四季缠枝月桂纹百褶裙,外披那件皇后钦赐的银狐鹤氅。小盘髻芙蓉冠,照旧是那支红蓝宝石玉花金簪,只是今日还多了一副双并头梅花金簪,虽无耳饰,但两鬓面颊略施粉黛,珍珠花钿衬着淡雅清秀。
佑安长公主在清晏亭中,坐于皇后下首,礼王妃则坐在她对面,厅中还有太子妃、尚右仆射李绍浓的夫人范氏、尚左仆射张静山的夫人陆氏和枢密使魏久衡的夫人陈氏。
在苏禄绯迈进梅园时,佑安长公主便一眼认出昭宁公主身旁的少女,正是贤王之女苏禄绯。礼部草拟的袭贤亲王爵诏已经上请定康帝审核,年后便会正式册封开府。贤亲王府复起已成定局,诸多武官武将的夫人此时已不再避嫌,纷纷上前敬礼。
苏禄绯一一回礼后,随着昭宁公主登上阶梯来到清晏亭拜见皇后。见她仪态端庄,温婉有礼,亭中诸位夫人眼中均有赞赏,佑安长公主心中冷哼。日前派出搜寻大荒扶桑剑的探子一无所获,甚至洒出的药粉今日一见,也是未起丝毫作用,看来此女还真是颇有些手段。
苏禄绯第一次正式得见佑安长公主,昭宁公主心知这位姑母必是会有意寻些麻烦,果然方才见过礼,就听她说道:“这边是皇姊遗留在外的女儿吧,好孩子,上前来,让姨母仔细瞧瞧。”
苏禄绯面上不显,与佑安长公主见礼时,是晚辈拜见长辈的恭敬,分毫看不出前些天暗自使出你死我活的阴险手段。佑安长公主将腕间的白玉镯褪下戴到了苏禄绯手上,“瞧瞧,这素的。姨母的见面礼,也是当年本宫的母妃传下来的。若有难处,便和舅母、姨母说。”
“多谢长公主殿下。”苏禄绯不好推辞,便福身致谢。其实她颈间、腕间极少穿金戴银,这些饰品会令她肌肤红痒。加之时常行走在外,也不好照看这些贵重之物,所以没有穿戴的习惯。今日本来霜儿是要在皇后此前赏赐的饰品中选择一个宝珠金钏给她戴上,苏禄绯想了想,还是摘了下去。
“哎,这就生分了”,佑安话锋一转,眼有一丝算计闪瞬即逝,“从前你在外受苦了,如今可不一样。三皇子还未分封开府,你袭承亲王爵已是板上钉钉,再这般素气,倒好像是皇后娘娘亏待于你。”
此话一出,众夫人神色各异。礼王妃落了手中杯盏,沉闷一响,“此言差矣,娘亲舅大,舅母自不会亏待自家甥女。不过皇姊有一句说得在理,阿绯不日袭爵,超一品亲王位,我等日后见了,也要称一句亲王殿下。”
当年只是四妃之女的佑安公主,处处被皇姊贤亲王压得抬不起头来,如今礼王妃这句“亲王殿下”,再次勾起了佑安的痛楚,她神色渐冷,“那是自然,只是女子凡事终要为自个儿多想想,到了年岁,还是要选一门靠谱的亲事才是要紧之事。不知皇姊和你父亲,是否有为你定下亲事?啊,本宫倒是忘了,你父亲……”
还没等佑安说完,礼王妃变了脸色,她刚欲出口打断,太子妃突然“哎呦”一声,扶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眉间紧锁,似有不适。她身边的嬷嬷忙上前,跪地扶住有些向后倾倒的太子妃,只见太子妃深深呼吸着,皇后忙道:“快传陶院判。”
太医院陶庾,浅川堂鸾京分堂陆老堂主的得意门生,在秦素溪大力推行医学向女子问诊时,陶庾脱颖而出,是以宝安二十二年由陆老堂主举荐,入太医院,一路从医员做到了左院判。皇后与惠妃有孕生产时皆有陶庾在侧,皇嗣虽不丰,除了二皇子和小公主先天不足早夭,其余二子一女也都平安长大,实属难得。太子妃有孕,皇后依旧指派了陶庾为其诊治,护佑皇长孙。
太子妃为自己引起的慌乱有些歉意,忙道:“母后,儿臣缓缓休息片刻就好。”
礼王妃将手炉塞进她的怀中,上前拢了拢她的大氅,关切地说道:“还是请陶院判来看看比较稳妥。”
“听闻妹妹执掌西平浅川堂,母后,可否劳烦妹妹替儿臣看诊?”太子妃看向苏禄绯,眼中有黠。
众夫人皆看向皇后,并未注意到太子妃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苏禄绯却觉有些好笑,当下了然,太子妃是装得,看来她大概是厌烦此处的聒噪,想寻个由头逃离此处。
皇后有些为难,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太子妃嫡出,于宗室于庙堂,都是关乎社稷的大事。
昭宁公主则也帮腔道:“是啊,母后,皇嫂说的有理。”她说罢,还暗中扯了扯苏禄绯的衣袖。
苏禄绯顺势上前一礼,道:“若太子妃信得过,臣女自当竭尽全力。”
“也好,扶太子妃去暖阁中休息,陶院判一会也一同过去吧。”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上前为其引路,苏禄绯搀扶着太子妃,不动声色在大氅下先搭上了她的左腕查探。
确实,除了有些气虚,并无大碍,康健得很。
离了清晏亭,进了芸山山脚暖阁的院子,太子妃长呼了一口气,她眸中明亮,有世家贵女的端庄,也有二八年华少女的俏皮。她挥退了随行的嬷嬷与宫女,由苏禄绯搀扶着坐在了暖阁窗前的软榻上,将左手手腕伸在苏禄绯面前,皓白如雪,肤若凝脂。
苏禄绯一笑,拖住她的小臂,搭上了腕间为她细细诊脉,“快五个月了,一切都好。多休息,少食多餐,甜食更要少些,牛乳煮沸后饮用。”
“多谢!”太子妃拉着她坐在自己身侧,掩嘴一笑,“我比姐姐小一岁,而姐姐却要叫我嫂嫂。近来我都睡不踏实,今日还要听叔母与舅母争执,都快要坐不住了。”
一改在外的端庄,太子妃左手撑着头,歪在榻间,腰后垫着软枕,舒服极了。
苏禄绯看着太子妃的娇嗔,不由好笑。太子一副年少老成,太子妃确是这般一朵娇花。她想到年后韩褚将亲至鸾京迎娶昭宁公主,只觉他们二人,将会与太子、太子妃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