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二)
周实愣住了,身体一滞,瞧秦延年的模样,不似是开玩笑,他这才确定了,此人或许、大概、应该是陵王派来的。 他玩味一笑:“哈,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陵王啊!真是山里的野猴也敢称王,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竟敢撒野到我面前!我的面前,还轮不到一个不三不四的王说话!” 此为激将法,秦延年当然不会轻易上当,只是将木箱放在桌上,缓缓道:“我带了五千贯,东西在这里,您可以数一数,看看有没有缺的。” 木箱打开,果然是满当当的银子,五千贯足足有余。 “出手可真够阔绰啊!”看着这满箱白银,周实好奇地看向秦延年,“你想干嘛?” 秦延年简洁道:“我们想买下醉音楼。” “荒谬!”周实怒不可遏,正想起身与之对骂,正想起身却忽的动弹不得,他吼道,“你干了什么?” 秦延年轻叹了口气,“别担心,我只是点了您的穴。” 周实冷汗直流,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究竟何时出的手、何时收的手,全然看不见,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定中了,不费吹灰之力。 周实不敢惹秦延年了,此人既能轻而易举点了他的穴,也定能轻而易举夺走他的性命,他还是个惜命的人,不愿意和这种武功高手硬碰硬。 他问:“你对我的人都干了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让他们休息片刻。”秦延年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您愿意把契给我,我立刻就替他们解穴。” 周实微微挑眉:“我要是不给呢?” 秦延年确然道:“您一定会给的。” “开玩笑!你知道我后面有谁撑腰吗?太子殿下!就是东宫里的太子殿下!那可是你们陵王惹不起的!”周实虚张声势道,“你知道我和段家大公子自小便一起长大吗?你知道皇后的姓氏吗?也就是说我的背后有太子殿下撑腰,你惹我,就是惹了太子殿下,到时候谁也不放过你!你定吃不了兜着走!” 秦延年道:“我若是你,我定不提太子殿下。” 周实微微一怔,不知何出此言。 “你口口声声说你的背后靠山是太子殿下,你有想过后果?今日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在醉音楼里前意图强抢民女,你知不知道你的举止会让人误以为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嘱托?” 周实分辩道:“什么强抢民女?我这可是给了她们选择,绿罗姑娘即便来了我府上,也是她心甘情愿的!我可没有逼她,我从不强人所难。” 秦延年笑道:“威逼利诱下的自愿,难道就不是强人所难吗?” “你”周实哑口无言,却依旧不想认输,“你不就是想让我点头吗?我偏不,你说的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你好好考虑清楚吧。”秦延年坐下,很是休闲,“我时间很多。” 周实觉得好笑:“你都把我穴位给点了,大可把契夺了,还要我考虑什么?” 秦延年微笑道:“殿下吩咐了,要你以自己的意志按下手印,我不过奉命行事。” 周实问:“你们有什么奇异的术法,能控制人的意志吗?” “没有。” 周实呆了呆,突然狂笑:“有趣!真是有趣!想不到陵王这般异想天开,难不成他以为都要依他的意思去做不成?” 秦延年并没有在意,只是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其实我这样做也是歪打正着,也是帮你巧化危机。” “巧化危机?”周实噗嗤一笑,“就凭你们?” “此事可大也可小,主要还是看陛下怎么看。太子殿下入主东宫,地位尚未稳固,您若在此时,以太子的名义豪取抢夺,陛下会如何看待?届时太子又会如何?你觉得凭借你与段榷的‘知己’情就能逃脱吗?” 周实反驳道:“你危言耸听!我才不听你的话,你不过就想让我把契给你!” “在他们面前,你算得上什么?真的出什么事了,首先第一个推出去的就是你。再说了,此事本就是你起的头,你就是始作俑者,舍掉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秦延年眼光灼灼,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实,“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么简单的道理,周公子应该明白。” “行了,我把契给你,你把他们的穴位都给我解开!” 周实越想越怕,不想再僵持下去了,他不是怕陵王,眼前的这个老者虽然碍眼,可说的话却有几分道理。 此事万一闹大,太子与段榷能轻易放过他么? 稍微一想,便毛骨悚然。 纵然不愿,周实也只能作罢。
周实看着被点穴的众人:“把他们的统统解开。” 秦延年拱手:“谢周公子。” 秦延年也是个爽快人,他说解那就是解,二话不说,便把所有人的穴位都给解了。秦延年觉得酒肆过于嘈杂,于是便和周实去了酒楼行柜处,在掌柜的见证下,完成了交易。 解开穴位后,周实带来的那帮江湖中人对秦延年依旧敬而远之,周实觉得很诧异,趁着掌柜与秦延年交代事情,随从徐慕悄悄告诉他:“此人便是曾经的风雨堂的堂主,秦爷。当年在江湖里那可是大帮派,所有帮派都敬而远之,高手都为之所用。那秦爷可是个霹雳性子,能动手绝不动口,通常是刀子一下,人就给吓没形了,可怕得很!这风雨堂也蒸蒸日上,是当时江湖第一大帮派,可就在这时,堂里发生内乱,之后秦堂主彻底消失。之后江湖上再无秦爷,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当真?”周实有些不相信,“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千真万确,我不会认错的。”徐慕十分笃定,“容貌可以变,可眼神却不能,那双眼睛就是当年的风雨堂堂主秦爷,只不过我现在才知道他的全名叫什么。” 这话倒是真的,年过六旬眼神依旧如此犀利,非江湖霸主所不为也。 难怪此人武功如此之高,周实庆幸自己没有与他硬碰硬,否则是十条命也不够。 知道了这段过往后,周实对秦延年刮目相看,态度也变得客气,待秦延年与掌柜商量完毕,他便主动搭话:“我听说你以前的事情了,你曾经是江湖中人?” 随从扯了扯周实衣襟:“少爷,风雨堂是毁于内乱,这可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 话虽如此,说都说出口了,再也收不回来了,周实很是尴尬。 秦延年倒是不在意,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只道:“以前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周实笑望了望徐慕,“他和你说的,确实不一样。” 徐慕很不好意思,不敢看人,低低说道:“我、我也是听来的。” “二十年了,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更何况是人?”秦延年温和一笑,“再说了,在不同人底下做事,行事风格也各有不同。” 如此坦然的态度,周实愈发钦佩,感叹道:“秦爷武功如此之高,又精通人情世故,怎么甘于人下?那个人还是陵王,你就没有想过重返江湖么?”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所承载的器量也不同。有的人一言九鼎,有的人微不足道;有的人生来便是引领他人,有的人只能被人引领,我便是属于后者。”秦延年的话耐人寻味,“只可惜,明白得太晚,年轻的时候便有人这样告知过我,我偏不信,几十年了,果真如她所说,我确实不适合引领他人。” 周实生平最是敬佩武功高强者,自然起了招揽之意,“择主便要择最好的,太子殿下最是求贤若渴,见了秦爷,定然欢喜。” 秦延年拱手婉拒道,“周公子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已经择主,定然从一而终,还请公子见谅。” 这样的答复,也是在周实意料之中,他笑叹道:“那陵王究竟使了什么法术,得秦爷如此青睐?” “没有什么法术。”秦延年笑道,“殿下却是我此生所见最为特别之人,所以我选择追随他。” 这一天下来,周实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回到家中,却发现段榷已在里面候着。 “段榷,你怎么过来了?”看着段榷官服加身,周实的神色也不由得严肃了起来,规规矩矩地作了一揖,“不知段大人,此次前来,有何吩咐?” “吩咐?”段榷神情冷淡,“今日你在醉音楼里的事情,都已经传到我这里来了。” 周实不由一惊,这才刚发生的事情,立刻就传到段榷耳中,他们到底在永乐城里安插了多少眼线? 周实直道:“我、我绝对没有做任何不利于太子殿下和段家的事情!” 段榷冷冷一笑:“你都顶着太子殿下的名号了,还说没有做不利之事?” 周实惶恐不已,他自小与段榷一起长大,彼此脾气相仿,加上祖上有关系密切,二人走得故而近些,既是朋友,也是兄弟。以往,无论他做了什么荒唐的事情,段榷也都会为他一一摆平,今日所为较之过往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为何段榷竟发如此大的脾气。 他又想起秦延年的那番话,天家无亲情,更何况他们并不是同枝相连的兄弟,如若要舍,首当其冲的便是他。 “段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起的念头!是她们太嚣张,所以、所以我才一时间得乎所以,搬出太子殿下来。我什么都没干!我碰都没碰过她!我对天发誓!我连契都卖给了人
,真的,以 后、以后也不会再去招惹她们了!”周实狡辩着,方才他还在为契一事耿耿于怀,现如今他却无比庆幸契在他人之手。 “此话当真?” 周实连忙点头:“当真!当真!我把他卖给了秦延年!就是陵王府上的管家!” “陵王?”段榷眉毛紧蹙,“怎么又招惹到陵王了?” 周实只得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段榷,段榷默默地听着,独自出了一会儿神,道:“我此次前来也并不是要怪罪你,只是你顶着太子殿下的名头,加上你我之间的关系,人们自然而然便会把你的主张当做我的主张。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我最怕是他们从中作梗、曲解了你的意思,然后安在太子殿下身上,要是传到陛下那里,那可就难办了。” 周实这才明白过来,后悔自己一时口急,看着段榷如此,他心中也很不好受,遂道:“从今以后,我定谨言慎行,不给太子殿下添麻烦。” 段榷微微颔首,让周实坐下,叹道:“若是从前,似这样的事情,我是不会过问的。如今今非昔比,陛下对殿下是事无巨细、诸多要求,势要将太子殿下培养成一等一的储君。殿下入主东宫后,我见殿下的机会不多,每次见面都能感觉殿下如牛重负,任重而道远。陛下对殿下寄以厚望,对殿下行为多有规范,此外,蠢蠢欲动之人心存不轨,伺机而动。这般仗势欺人之事,是万万不能再做了,若是让人查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那就麻烦了。更何况”段榷欲言又止,望向周实,“所幸今日之事也有了了结,醉音楼也有了新东家,此后如何与你无关。” 周实也松了口气,段榷又问:“话说回来,你可知道陵王为何要出手帮醉音楼?” “不知道。”周实摇摇头,“我一开始不想同意的,在秦延年的游说下,觉得还是同意的为好,回来听了你这番话,我这个决定果然没错。” 段榷沉吟道:“那个秦延年,果然不容小觑。” “为何他偏偏跟了陵王?”周实好奇道。 “他是太后安排的人,太后进宫前曾救过他性命,他肯去服侍陵王,是为了报答太后的恩情。” 原来如此,周实终于明白为何秦延年愿意跟随陵王,只是他依旧不解:“太后为何这般护着陵王?” “陵王那张脸讨人喜欢。”段榷随口道,“除了这张脸,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吗?” “说得也是。”周实看向段榷,“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也开始留心陵王了?这么无足轻重的那么一人。” “他虽无足轻重,可毕竟是个皇子,如果他真是个不中用的,咱们也得亲眼瞧见,若他是个中用的,在他没飞起来就要把他废掉。”段榷道,“这也是姑母的意思。” 三日期限很快便到,金如琢早就做好准备,就等着周实过来。 金如琢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周实良心发现,收了钱后愿意把醉音楼给她,从此相安无事,她们就继续在永乐城。如果周实良心全无,收了钱还要抢人,那她们便决定逃之夭夭。 金如琢没有把银子带过来,她把银子藏在自己的宅子里,用锁锁上,今日只带了钥匙,周实若是老实,就把钥匙给他,如果不老实,就把钥匙毁掉,她和钱岚突出重围,待平复后,再去将钱取出来。 虽做了准备,金如琢觉得周实老老实实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也就不考虑这些,全副心思都在想待会儿如何突出重围。 钱岚倒是很淡定,她原也是行走江湖,无数次刀锋剑影、生死存亡,全靠这一身武功闯出的生路。如今楼里只有她和金如琢,上次她已观察过周实带的那帮人,全是花拳架子,顶多也就是个凑数的,两个人联手,逃出去还是容易的。一想起待会儿的情景,她已经开始期待了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进了醉音楼,金如琢上前相迎:“如琢见过周公子。” 那人道:“周实不会来了。” 金如琢一抬头,便瞧见一位从未谋面的清隽老者,精气神全无颓态,气定神闲,步履轻云,绝非一般的老者。 钱岚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她游历多年,见多识广,能够依据人的脚步声断定武功,眼前此人步伐虽轻,聊胜于无,以至于他进来的时候,她都无从察觉,可见其深不可测,他的武功比那日周实带的一帮子人强得多。 金如琢不敢怠慢,恭敬问:“先生是” “我姓秦名延年,我来是受人所托而来。”说着,秦延年便从衣袖中取出契,金如琢接过来瞧过,上面写着的不是周实的名字,正是此人的名字,“您就是新东家?” “准确来说并不是我,我不过是托了个虚名。”秦延年含笑道,“我不过是受殿下所托。” <
> 金如琢似想起了什么:“是陵王?” 秦延年笑道:“正是陵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