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综(三)
冷彻莫名其妙:“这是什么道理?” 君弈道:“字面意思。” 这酒楼怎么说都比陵王府要好吧? 尽管感到莫名其妙,冷彻也不打算问下去,越问越难以理解,永远都搞不明白君弈的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 赵缥缈看着冷彻,“话说回来,你为什么突然间好奇起俞太师来了,从前你好像对这些都不上心的。” 冷彻道:“听说许多学子争先恐后只为见俞太师一面,我想知道他的庐山真面目,况且他是老师的挚友,于是就更好奇了。” 他口中的老师自然是上善堂的堂主许衍,也是三人的老师。 赵缥缈不禁笑道:“你呀,从前老师说起这些旧事的时候,你可是一点都不关心,现如今不在上善堂了,倒开始关心起这些来了?” 冷彻眺望远方,悠悠道:“以前在灵丘山的时候,觉得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讨人厌,总想着快点离开,可真离开了,倒开始怀念从前的时光了,从前那些讨人厌的事情,如今想起来,都十分有趣。可惜,咱们都长大了,不能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 整理完思绪,冷彻抬起头来:“我想见俞太师,就是想一览真容,想知道能与先生齐名的是何许人。” “殿试那日,你就可以见到他了。”君弈道。 “对哦!殿试那日,武试一同进行,所有的考官汇聚一堂,不就能见到了?”越说便越觉得自己此前的发言可笑,冷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脑袋,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刚回来,又要忙春闱的事情,忘了也正常。”说着,赵缥缈给他添上茶,看他面色憔悴,遂建议道,“听说悬壶堂的林医师回来了,你要不去他那里开张方子,回来调养调调养。” 冷彻觉得小题大做:“又不是纸糊的,哪来的这么金贵,不妨事,睡一觉就好了。”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赵缥缈知道他没听进去,只得一一道来,“近日边境不太平,西有西歧北有北焉,你此番驻守北境,一时无事,不代表永远无事,听闻北焉王身子不爽,迟迟未定太子人选,这燕啸北与燕楚南终有一战,一战过后是何种情形,谁也不能知晓,说不定你很快又要去边境驻守了,趁现在回来了,抓紧时间调理调理,不要吧小病小痒不当回事,就是因为你心中有大志,便更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你以前对这些不是不上心的吗?”冷彻惊讶不已,没想到赵缥缈竟能把这北境的状况分析得如此明晰,甚至比他这个去过北境的还要清晰。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赵缥缈怒极,“我这不是担心你吗?真是好心没好报!” “担心,为什么要担心?”冷彻依旧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赵缥缈为何突然生起气来,自己好似没有做什么令她生气的事情。 “你、你、你!”赵缥缈脸色通红,扭过头来,再不看他。 赵缥缈气得不行,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担心全成了笑话。 赵缥缈道:“你如果嫌弃,告诉我便是,以后我再也不关心你了。” “别、别、别!”冷彻慌了,扣住缥缈的手,“我不嫌弃,不嫌弃!我说错话了,你要我怎么赔罪?” 赵缥缈叹了口气,听了这话,便是再有气也无气,“你好好照顾自己,就算是赔罪了,记得去开药方。” 冷彻连连点头,只要赵缥缈不生气,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君弈一言不发,对于这样的场景似乎司空见惯。 “对了!”为了不让气氛更加尴尬,冷彻赶紧转移话题,他看向君弈,说道,“我听说你最近新得了一匹好马。” 君弈道:“是,叫踏云。” 冷彻道:“听说这匹马性情顽劣,听他们说你差点就摔了下去。” “不是差点,我是直接摔在地上了。”君弈纠正道。 “不会吧?你记岔了吧”冷彻依旧不相信。 “是真的摔了下来。”君弈道,“我自己摔下去的,我能不知道吗?” 冷彻这才相信,看着君弈的神情,可见此马当真不凡,便愈发来了兴致:“能把你摔下去,这烈马性子是真的烈!如若你能驾驭它,它定是这世上最为英勇、最为忠诚的骏马。” “这个道理也不是人人都懂的。”君弈嘴角笑意依在,却没有达到眼底,“至少,雍王就不懂,要不然他就不会把这匹好马送给我了。” “好马难驯,只要驯服,便是世上最得力的臂膀。”冷彻不禁感叹道,“可惜世人皆不懂马,觉得马就该听话,不然就不是好马,所以人们常说千里马易寻,伯乐难寻。” 许多人
只会说踏云顽劣不堪,冷彻却能看出其顽劣后的忠诚,实在难得。 “什么时候带出来给我们瞧瞧?”冷彻迫不及待想见见这踏云。 “随时。”君弈道,“我都得空。” “好!”冷彻也爽快了起来,也不告诉君弈何时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赵敬回到家中已是亥时,近来工作繁忙,府里虽备好了晚膳,他却半点胃口都无,却捱不过妻子,只得喝了一碗粥,听说今日冷彻与陵王都来了府里,便到女儿的房里去一探究竟。 到赵缥缈门前,赵敬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站在门前思索着。 不料,门突然被打开,赵缥缈笑道:“爹爹,到了门口,为什么不进来?” 赵敬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在赵缥缈的带领下入了房,赵缥缈斟了一杯水,赵敬接过很是失望,道:“怎么是水?” “水不好吗?”赵缥缈笑道。 “我觉得茶更好。”赵敬喃喃道。 赵缥缈耐心解释:“爹爹,茶虽好喝,可您喝了茶容易失眠。若是我给您沏了茶,您一夜未眠,明日如何有精神上朝呢?” 赵敬听后很高兴:“还是咱闺女懂事!”说完便将杯中的白开水喝完,放下杯子,扫视了一圈房内,桌上摆满了籍,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风景,这小小的房屋內似乎可以看尽天下景色。 赵敬笑道:“还是这么爱画画。” “爹爹说的哪里话,不过是随便看看罢了。”赵缥缈有些不好意思,想将这些画都收起来,赵敬制止道:“爹爹又没怪你,不要收起来,你画得很好。” “真的?”赵缥缈难以置信。 “真的。”赵敬道,“你爹爹几时说过假话?” 赵缥缈坐下,笑说:“爹爹这话倒像是在安慰我,这些花都是我自己看别人写的游记、别人画的画,画出的,并不是亲眼所见。” “我为什么要安慰你?”赵敬朗声一笑,“你画得确实好看,你没有去过这些地方,却能画出其中精髓,已经很不错了。总有一日,你一定会有机会看尽这世间的风景,画出这世间最美丽的画!” 赵缥缈怔然,不知父亲何出此言。她想着总有一日要去世界各处,画出各处的风景,并和其他行者一般将沿途看到的、听到的都记录下来,这是她的愿望。 她从未和家人提起过,父亲怎么会知道的? “你是我的女儿,你想做什么,我岂能不知?”赵敬似乎看出了女儿的想法,“不只是我,你母亲也知道此事,咱们不过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你们知道,不阻止我吗?”赵缥缈轻声道,乐都里的女子深居闺阁,她这遨游世界的想法与寻常女子似乎格格不入。 “为何要阻止?你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我们都很为你高兴。”赵敬自豪道,“缥缈,你太看轻我和你母亲了,人来到这世上,无非就是寻到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我所求的是为国效力,你母亲所求的是研习法,我们虽然结为夫妇,却也没有一日是忘却自己想做之事。你何时见我和母亲放弃自己所想之事,亦或是阻止对方做想做之事?” 赵缥缈陷入沉思,印象中父亲和母亲从未放弃过彼此坚持之道。父亲乃是寒门出身,苦读十余年,又考了三次,这才中了举,到了户部尚,他也从未怠慢,不向权势屈服,在贤王如日中天之时,不曾因随众去巴结,坚持着自己的道。母亲更是每日都要花好几个时辰练字,往往一个字就练很久,这个习惯从她记事以来便一直都没有断过,她曾问过母亲为何从不休息,母亲只答坚持不易,放弃却容易,一旦一日不练,便是长久的不练,法就此荒废,再也拾不起来了。 赵敬道:“爹爹希望你无论何时,都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都要记得初衷,不要忘记沿途的经历,只有这样才不会迷路,更不会迷途不返。喜欢一个人固然是件好事,可再喜欢,也不能因此失去了自己,一旦忘记了自己是何模样,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赵敬神情认真,赵缥缈忍不住说:“爹爹,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些,和话本里的人似的?” 赵敬不答,盯着女儿看了半响,方道:“我听说今日陵王和冷将军到我们府上了。” 赵缥缈一片怔然,“是。” “转眼间,你去上善堂也快十年了。想起我当年一同上学的同窗,至今也很少见面了,渐渐的,也就生疏了,再次见面也说不了什么话了。”赵敬深深地叹了口气,对赵缥缈郑重道,“你要好好珍惜这份友谊。” 赵缥缈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定!” 赵敬眼里闪过诧异,只一瞬,转瞬即逝,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沉吟片刻,
赵敬问:“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很好啊。”赵缥缈觉得这个问题好生奇怪,“爹爹,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没什么,就是问问。”赵敬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实则目光一直盯着赵缥缈。 赵缥缈遂问:“那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嗯”赵敬是真的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我没有接触过陵王殿下,不好说。虽然外头对他的评价颇多,我却觉得他是个挺靠谱的人。” 赵缥缈很是同意,“他确实很靠谱。” 赵敬沉吟着:“冷彻,少年将军,年少成名,前途无量,不过” 赵敬久而不语,赵缥缈道:“不过什么?” 赵敬自幼看着冷彻长大的,对于他的了解自然深刻些,若想描述出来,还得思考一番。 沉吟片刻,赵敬说道:“冷将军这一路走来顺风顺水,不曾遭受磨难,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又岂能有一生顺遂的?又是过刚易折的性子,拿得起,却放不下,万事顺心便好,最怕便是从云端跌落,即便跌落少许,怕是也经受不住,一经波折,极易一跌不振。” 听了这话,赵缥缈不满了:“爹爹,你怎么就知道冷彻经历波折便一跌不振?” 见缥缈不信,赵敬道:“见的人和事多了,自然就能看出来,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我说的话。” 赵敬语重心长道:“孩子,看人不能只看他平时里如何行事,更要看他在不同情境下如何处事,看他富有时结交哪些人,显贵时举荐哪些人,不得志时不做哪些事,贫苦时不要哪些东西。” 赵缥缈没好气,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便再问:“那陵王呢?您觉得陵王也会这样吗?” “不会。”赵敬很快便回答了。 “为什么?”赵缥缈奇道,“你别看陵王这样,他骨子里可傲了,真疯起来我和冷彻都不敢在他面前晃悠,说起倔强孤傲,在他面前,冷彻都要甘拜下风。” 她自小与二人一起长大,说起过刚易折,怎么也应是君弈,实在轮不到冷彻。 赵敬摇头:“陵王不需要担心,他知道何可为何不可为,但是冷彻就说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