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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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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元三十一年,十月十七,出使北焉的使团归来。 早在使团归来,两国皇子之争以及北焉国国君更替之事早已传遍了整个永乐城,谈论最多的并非是燕楚南继承北焉国君,而是君弈如何击败燕啸北,狠狠地打了北焉一记耳光。 若说此前谈及陵王都是戏谑之语,如今谈及他更多的则为赞叹。之前说的“不成器”逐渐为“虎父无犬子”所代替,陵王进入了人们的视线。 这类说法不仅存在于民间,也传到了皇宫,人们渐渐开始注视这位回京师不足一年的陵王殿下。 看完鸿胪寺呈上的报告,真真正正地确认了北焉王的死因,宁帝感慨万分:“真是没有想到,北焉王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当年叱咤风云的一方霸主竟是如此结局,宁帝不由感到唏嘘。 太子补充道:“经调查,先北焉王有可能是为现在的北焉王所杀。” “不是有可能,燕崇胜定是死于燕楚南之手。” 太子微微一怔:“那为何无人说破?” “不说破是因局势所致,如今没有寻到燕啸北,这局面还不知如何发展,燕啸北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定要回来从燕楚南手里夺回王座,如若他有足够的力量,北焉的那帮大臣也会改变说法,重新承认他的王位。” 太子心有疑惑,想想便能明了:“北焉素来实力决定一切,若燕啸北能够夺回王位,也是顺应了他们的准则,自然心悦诚服。” “历来如此,不足为奇。”宁帝笑着摇头,“不过,这也是他们北焉王室的事情,与咱们无关。” “燕楚南继任,对于咱们怕是弊大于利。”太子目光黯淡,“燕啸北与各国关系皆良好,这些年来为人处世为人称道,可燕楚南不同,儿臣听闻近来燕楚南与乌延、西蓟关系极近,对于咱们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要知道当年界州被夺,既有移花接木的计谋,也有西蓟乌延两国联合,如今如若再加上北焉,大宁可谓是四面受敌,局势不容乐观。 “不错,燕楚南继位对咱们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宁帝话锋一转,继而说道,“所幸燕啸北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北焉朝局便不会稳定,他的存在对我们利大于弊。” 太子直言:“父王所言极是,那燕楚南弑父夺位,实在罪不可赦!” 宁帝目光转向太子,眼睛微眯,饶有兴趣地问:“你是这样认为的?” 这是太子见惯的目光,宁帝每次试探,总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虽是见惯的目光,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习惯。 每一次他都惶恐不安,冷汗直流,却又不得不回答,且必须要回答得无懈可击,否则等待他的就会是无限的深渊,一跌便是万劫不复。 太子走到过道,故作镇定,扬声道:“儿臣的确是这样认为,先君臣后父子,作为臣子,有不臣之心,是为不忠;作为孩儿,有弑父之念,是为不孝;作为弟弟,却栽赃兄长,是为不义!此等不忠不孝不义之辈只是死,实在便宜他了!” 宁帝凝视着他,半响无语,门外送画的人进来禀报,他才抬起手:“行了,这里又没有别人,别站着了,不然让人瞧见又以为我在罚你了。” 太子松了口气,这也算是过关了,却依旧摸不透父皇的心思,虽忐忑不安,终还是坐了下来。 宁帝问送画的內侍:“可是画到了?” 內侍答:“是的,陛下。” 宁帝点点头,却没有欣赏的意思,“送去房先。” 內侍似乎早就预料到皇帝有此言,鞠躬行礼便悄然退下。 太子见状不便打扰,行礼完毕自行告退,退出殿外,与前来送画的宫廷画师单探秋碰了个照面。 单探秋并非翰林院出身,而是一位民间画家,从前在民间专门给人画画像,后来因为一幅《凤凰》闻名天下,宁帝听后便命人召此人过来相见,现场让他画了一幅画作,可谓惊为天人,立刻任命他为宫廷画师, 太子道:“单先生可是来送画的?” 单探秋恭敬道:“是,陛下近来思忆过往,于是命臣描绘画作,以解怀旧之念,臣尽绵薄之力,望得陛下” 太子问:“皇祖母宫中的那抹牡丹屏风可是出自画师之手?” “是。” 太子来了兴致,笑说:“果然是出自先生之笔,先生画的牡丹,既有生命力却不染尘埃,艳而不妖,华贵却不染尘埃,既有莲花之高洁,又有梅花之坚韧,不愧牡丹花中之王的名称。”越说越是称羡,“无论是画山水,还是花草,先生的画都不似静物,而似活物,有无穷的生命力,令人眼前一亮,精神抖擞,难怪父皇如此喜爱先生的画,本宫看

了都不由心生羡慕,想着若东宫里若是也能添上那么一面屏风那该多好。” 单探秋在宫中已接近十年,懂得宫里的规矩,亦懂得察言观色,立刻说:“如若太子殿下不嫌臣手拙,臣愿为殿下绘制屏风。” “如此那便要麻烦先生了。”太子欣喜不已。 单探秋迟疑了一下,又问:“敢问太子殿下想要画人,还是画物?” “自然是物。我想要一面屏风。” 想进一步阐述,內侍却赶了过来,对单探秋说:“先生,陛下唤您过去。” 既是陛下传召,太子也不能再留,目光流露出不舍之情:“既如此,单先生先过去吧,屏风一事,改日再谈。” 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太子的心情很是郁闷,游荡着竟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太子殿下?” 看清来者的面容,太子惊呼:“四哥?” 凉王朝太子行礼,笑说:“原打算去东宫拜访殿下,不想竟在这里遇上了,真是有缘。” 太子道:“既然遇见了,那便一同过去吧,宫里进了一批新茶,一起尝尝?” 凉王道:“臣遵命。” 太子与凉王一前一后走着,这段路太子鲜少走,故而不认得,看着眼前陌生的宫殿,忍不住说:“宫里几时有这样的地方?” “这里很久就有了,十年前父皇还修缮一番,还亲自写了匾额,可十年过去了,这里依旧没有人住,也就搁置了。” 太子注意到了什么,问道:“这宫殿是?” “关雎阁。” 在凉王的带领下,太子终于来到了这关雎阁门前,上面的匾额果然是出自宁帝之手,“关雎”二字说不出来的飘逸潇洒,熟悉的笔触却是不同的感觉,他深感意外。 进到里面,曲径通幽,水榭楼阁,太子只觉焕然一新,眺望水中楼阁,似乎能够看到伊人在水一方,眺望远方,等待归来的爱人。 “这里面没有人吗?”太子正欲回头,却被一个忽如其来的身影挡住。 太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发髻散乱的宫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此人虽是宫女的装扮,头发却是乱糟糟的,妆容也是不合时宜,从样貌看已年过四旬,行为举止却依旧像个小女孩,并非刻意而为,而是从心而为。 她注视着华服加身的二人:“你是?” 大概是许久没有人问这样的问题,太子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不认识我?” 宫女惆怅地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大约是她的反应太过奇特,太子转过身去看凉王,凉王摊了摊手,他也不知道此人为何如此。 宫女丝毫不理会,只问:“名字。” 太子诧异:“名字?” 宫女指了指自己:“沐芳。”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太子情不自禁地诵了这一句,打量着眼前的宫女,有些意外,“这是你的名字?” “你也读过?”随后她似乎也认为自己的问题可笑,“穿这样衣服的人就没有不能读的。” 太子怔怔然地望着她,不知作何反应。 “真好,我不会写字,认字也是勉勉强强,这句话怎么也背不出来,也写不出来。如果我也读就好了,我就可以写出这句话来。”沐芳摇了摇头,“娘娘以外,再也不会有人愿意教我了。” 凉王思索着方才的话:“娘娘?” “是啊。”沐芳很高兴,咯咯笑说:“我的名字就是娘娘起的,怎么样?很好听吧?” “好听。” “这样好听的名字,我以前想都不敢想,但是娘娘说,我想我可以用这么好的名字吗?” “娘娘是?”太子好奇这是哪位娘娘,印象中宫里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位娘娘。 “娘娘,就是娘娘啊。”沐芳露出天真的笑容。 凉王道:“你不知道她的名字吗?” 沐芳不答反问:“你没有名字吗?” 凉王道:“这是我在问你。” “我也在问你啊。”沐芳挠了挠头,难以理解,“娘娘就是娘娘,我不是说了吗?” 凉王不禁扶额,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很蠢的事情,妄图从一个疯子的嘴里探究些什么本就是件愚蠢的事情。 沐芳眨了眨眼,一字一句问:“所以你们到底叫什么名字?” 看不下去,介绍道:

“这是太子殿下。” 想着宫女应该会遵从一下礼数,不想她依旧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啊”了好一会儿,慢悠悠说:“他是太子殿下?” 凉王点了点头。 沐芳盯着太子看了许久,方开口说:“他看起来不像太子哦。” 凉王不由愣了愣,瞥了一眼太子,太子并没有生气,反倒很好奇,太子问:“那你觉得太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知道。” 凉王不由笑了:“你都不知道太子什么样,却知道谁看起来不像太子,这是不是矛盾?” “我听人说过,如果想要看懂一个人,就看他的眼睛,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凉王无奈道:“我们不是在说太子的问题么?怎么扯眼睛上了?” “我听人说过太子应该很深很远,能够看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沐芳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就没有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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