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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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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常说:“到宁国不入乐都,可谓人生憾事。” 凡是去过乐都之人,无一不被其繁华鼎盛所折服。他之中不乏见多识广者,亦不乏广闻博见者,再繁华的都城与乐都相比,皆不值一提。人们将乐都吹得天花乱坠,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仿佛入了乐都便能忘却烦恼,获得永恒的快乐。 乐都是宁国永乐帝都,亦是宁国最繁华的都城。 宁国国力强盛,其皇都自然是繁华鼎盛、举世无双。许多人不远千里、长途跋涉只为一睹乐都之鼎盛,人们纷涌踏来,连带着永乐城郊外的同源客栈也热闹起来。 同源客栈就在永乐帝都南城门不远处,入城者大多选择在此留宿,养精蓄锐,翌日再入永乐城。 一大清早,人们纷纷下楼,一面吃着早饭,一面畅所欲言—— “嘿,你们听说了吗?听说陵王回来了。” “陵王?哪个陵王?” “就是那个从宫外接回来的陵王!七皇子!他要从灵丘山回来了。” “哦!是他啊,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他这号人物。对了,他在灵丘山干嘛?” “上学啊。” “皇子们不都在宫中的尚学堂上学吗?” “那是别的皇子,陵王能和其他皇子相提并论吗?要不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他能回到永乐城来?陵王从小就不在皇宫生长,见识谈吐如何能够与宫里的皇子比?陛下愿意接受他,早该感恩戴德,哪里还有条件挑这挑那的?” 那人不禁慨叹:“不受陛下待见,即便贵如皇子也是无用。” “可不是?陛下的一句话便能决定所有人的生死,即便是皇子也不例外。”说着,忍不住叹息,“说到底,这都是他们之间的事情,陵王回不回来,和咱们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有人反驳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怎么没有关系?这陵王一回来,咱们又多了桩谈资,多有趣啊!”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说着说着,人们越发起劲,开始分享关于陵王的传闻,多离奇的都有,人们听得津津有味,还有什么比皇子的奇闻更具有吸引力呢? 人们说得忘乎所以,却浑然不知,为他们津津乐道的陵王也在同源客栈中。 君弈一大早便下了楼,已经坐了好一段时间,自然也听到人们对自己的议论。 秦延年觉得这些话说得越发不像样,对君弈道:“他们的话,少爷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我没事。”君弈听出了秦延年话语中的担心,语意淡然,“他们议论是他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秦延年不禁叹息,瞧君弈无所谓的模样,是真的不在乎,寻常人听到别人这般议论自己,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反应,偏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恍若未闻,似乎在听别人的事情。 这时,小二端来了两壶酒,君弈看向秦延年,秦延年甚是不解,对小二说:“我们好像没有点这个,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错,咱们老板说与二位客官有缘,临走前特意命我拿了两壶过来赠与二位,请二位客官为咱们试试味!”小二笑着解释道,余光瞥了瞥君弈,笑容愈发灿烂,“客官,这可是咱们这里的招牌——桂花酿!许多人想喝都喝不上嘞!” 这话倒不是虚的,秦延年对君弈道:“这里的桂花酿确实有名。” 听了这话,小二愈发心花怒放,直直说道:“二位客官若觉得尚可,还请多替咱们宣传宣传。” “如此,便谢过这位兄弟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秦延年也就不再推辞,点头称谢,君弈微微看了秦延年一眼,秦延年会过意来,将一袋银子放在桌上。 小二看着那袋银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客官,您这是” 秦延年笑道:“这袋银子自是给你们,这桂花酿如此珍贵,店家慷慨相赠,我们却不能白拿,这两壶桂花酿就当做是咱们买的,这位兄弟,您看如何?” “这”小二很是为难,不知收还是不收好。 “你就收下吧。”秦延年温和道,“你若是不收下,咱们喝得也不自在。” 秦延年如此,小二也不好坚持,终归还是收下钱袋,离去时不忘道谢。 君弈随手拿起一壶,轻摇了几下,又放下,秦延年在一旁解释道:“这里的桂花酿味道堪称一绝,许多人早早地便到这儿排队,只为了抢这一壶。” 说着,秦延年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君弈,一杯留给自己。 君弈的目光投向楼下,客栈特意摆了个小摊,写着“桂花酿”三个大字,专门卖桂花酿,小摊前排起长队,后面还源源不断,有人补进,果真

如那小二所说,是有钱也难买到,可见这桂花酿的稀罕。 君弈搁下手里的酒杯,漫不经心地说道,“桂花酿这么稀罕,他们竟愿意送给我们,还送了两壶。” “生意人不会做赔本买卖,时不时送上那么几壶,就是想让人把这桂花酿宣扬出去。若碰上有缘人充当说客,这可比老老实实地卖要划算得多。”秦延年笑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金杯银杯都比不上口碑,得了口碑,自然而然客人变多了,生意也蒸蒸日上。” 君弈望着桌上的酒壶,若有所思道:“只可惜他们找错了人。” “少爷不喜欢酒吗?”秦延年问道。 “也不是不喜欢。”君弈沉吟道,“喝了和没喝一样,没意思。” “独自酌饮当然没意思,喝酒不与人共饮,是喝不出滋味的。以前我闯荡江湖,总要邀上好友,喝上几日几夜,不醉不归。每次入乐都,总要在这同源客栈带上几壶桂花酿,一部分送人,一部分自己喝。”谈起从前,方觉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秦延年自然感慨万千,“如今回想起来,一切宛若昨日。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真是岁月不由人呐。” 竟有这段过往,这桂花酿瞬时变得不一般起来,君弈道:“那您定要好好尝尝这桂花酿了。” “不尝了,他们都不在了,我一个人喝也没意思。”秦延年摇了摇头,不再去看桌上的两壶酒,又喝了一口茶,对君弈笑道,“少爷此前都在上善阁学艺,回了乐都后,再约上这好友,说不定殿下便尝出滋味。” 君弈沉吟不语。 “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也是时候上路了。”秦延年提醒道,君弈欲答应,却被一个尖锐暴躁的声音给打断。 “什么?这就卖完了?”一个壮汉咆哮道。 掌柜如实回答:“是的,客官,已经卖完了。” “哼!”那壮汉满脸横肉,不可一世道,“卖完了就去酿,今天本大爷就是要喝到这酒!” 掌柜十分为难,冷汗直流,畏于威势,只得斟酌用语,强行欢笑:“这位客官,实在抱歉,桂花酿是咱们的镇店之宝,每日定量售卖,卖完即止,实在没有多余的了,客官若实在想喝,可以明日再来。” “明日再来?”壮汉与掌柜四目相对,咄咄逼人道,“你的意思是让本大爷明天再来?” 目光相接,掌柜已是面露苦涩,大汗淋漓,根本不知如何作答,他已经意识到和眼前此人讲所谓的道理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最终只憋出一句:“小人不敢。” “你当然不敢,本大爷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快刀梁雄,何人敢命令本大爷?”那名叫梁雄的趾高气扬道,“你知道为什么叫快刀吗?是因为我这刀落下,对手还没有察觉就已经死了。” 众人丝毫不觉意外,瞧他这满身的戾气,便知他是行走江湖之人,再加上“快刀”并非浪得虚名,许多江湖侠客也不敢贸然出手,可见此言不虚。 掌柜怯怯道:“客官,咱们实在是没有桂花酿可卖了,您若是不信,洒家可带您去房查看,您意下如何?” 这番话梁雄十分受用,他点了点头,示意掌柜带路。掌柜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地领这梁雄去房查看,客栈内确实无桂花酿,明日要卖的还在酒缸里浸泡,梁雄不信,硬是要尝一口,味道果然稍逊一筹。 同源客栈今日再无桂花酿可卖,可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往往越想得到,梁雄是铁了心要他要喝到这桂花酿。于是乎,他想出了个非常直接粗暴的办法,逮一个买到的,直接抢! 他走到一小姑娘的跟前,喝令道:“你,把桂花酿给我。” 这没来由的呵斥,让女孩不知所以:“为什么要交给你?” “为什么?”这番话说得有趣,梁雄忍不住自上而下地扫了这小姑娘一眼,“本大爷叫你交你就交,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我不交。”女孩年纪虽小,语气却是格外的坚定,“这是我辛辛苦苦排队买到的,凭什么要交给你?” 梁雄道:“丫头,我瞧你年纪小,又一个人,所以对你客气点。你最好乖乖听话,把酒呈上来。你若是不交,可就别怪本大爷无情了。” “不交!”女孩依旧坚持,一字一句道,“我不交!” “这可由不得你。”梁雄压根就没有把女孩放在眼里,根本不需要拔刀,他不再废话,直接上手去抢。女孩不依,梁雄与女孩的力量悬殊,梁雄一扯女孩便顺势被扯了过来,拉扯中,两壶桂花酿跌落在地,砸了个粉碎。 女孩下意识地扑向地面,酒洒落在地,酒壶摔成碎片,任她如何拼凑也无法拼回原来的模样,回想这一大早的不易,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不知所措。 <

> 听着女孩的哭声,梁雄越发愤怒,骂道:“臭丫头,你把本大爷的酒都给砸碎了!” “这不是你的酒,是我辛辛苦苦排了一个时辰才买到的酒!”女孩不甘示弱,狠狠地瞪着梁雄,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不是你,我的酒也不会被砸碎!” “你说什么?”梁雄怒不可遏,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竟敢当众指责他,加之他本就不占理,路人的窃窃私语将他本就不多的理智彻底击碎,他再也管不了这么多,准备要好好地教训这女孩,一面拔刀一面嚷道:“你不要以为本大爷不敢动你!” 正当梁雄抄起真家伙劈向女孩时,一个清峻的声音陡然响起:“一个大男人抢一个小姑娘的东西,你也不觉得羞愧。” 女子的声音清澈如泉,正气凛然,轻轻的一句话便说得人抬不起头来。 梁雄回过头来,只见一头戴斗笠的蓝衣女子静静而立,双手环抱,神色漠然,似乎在看一场笑话。梁雄心头一颤,他行走江湖多年,躲过无数明枪暗箭,这女子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到来,自己竟浑然不知!着实荒谬,这样一想,愈发恼怒,待看清是位女子时,冷冷笑道:“我没有抢她的酒,这酒本就是我的!是她过来抢,酒壶才碎的!” “如果你没有抢,酒壶压根就不会碎。”女子冷冷道,“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有人出头,行人忽然生了勇气,纷纷站出来为女孩说话,指责梁雄恃强凌弱、夺酒不得恼羞成怒之举。 数落之下,梁雄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忍无可忍,抄起家伙势要好好教训这女子一番,“好!今日本大爷就让你瞧瞧什么才是道理!” 梁雄举刀劈去,女子不甘落后,顺手抄出腰间一剑。只是一瞬,女子的剑先一步抵达梁雄的脖颈,而此时梁雄的刀仍落在上空,女子轻叹一口气,失望道:“你就这点本事?” “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女子冷冷地瞧着气急败坏的梁雄,不动声色道,“再来,我可不敢保证你安然无恙。” 许多比试往往一招便可定胜负,方才的比试,若非那女子手下留情,只怕梁雄此刻早已人首分离,如今架在梁雄脖颈处的剑刃正是最好的证明:只要她想,随时都可夺取梁雄性命。她能在众目睽睽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如此做派,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察觉不出其真实武功,便是骄横如梁雄,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不容小觑!与她纠缠,自己是吃不了便宜。 梁雄已技不如人,再作纠缠也毫无意义,他识相地放下了长刀,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女子一眼,撂下一句“咱们走着瞧”,便气哄哄地离去。 梁雄离开后,人们也开始议论纷纷,感叹光天化日之下竟还有如此恶徒,蓝衣女子走到女孩跟前,俯身蹲下,向女孩递出手绢:“你没事吧?” 女孩接过手绢,擦了擦脸,连忙道:“谢谢姐姐。” 女子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女子仔细查看女孩的伤势,女孩的手被酒壶碎片所伤,女子取出膏药与绷带,为其包扎,又嘱咐了几句,女孩点头称谢。 包扎完伤口,女孩看到洒落在地的酒壶,想起方才梁雄嚣张的模样,咬牙切齿道:“想给哥哥和娘亲一个惊喜,现在好了,全都成了泡影,我还是偷偷溜出来的。”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日后总有机会的。”说着,女子顺手摘下斗笠。 众人不由一惊,斗笠之下竟藏了这样一张清冷绝俗的面貌,眼眸是从未见过的清亮明澈。她年纪很轻,十七八岁的模样,大不了那女孩几岁。众人不由一惊,若非亲眼所见,他们定然不会相信将制止那蛮横壮汉的竟是一位姑娘,小小年纪便能处事不惊、出手果断,果然是后生可畏。 女子将女孩搀扶起来,轻叹道:“下次再遇见这种事,千万不要强出头了。这些人蛮不讲理,最是畏强欺弱,你手无寸铁,又不识武功,拿什么和他们对坑?为了两壶酒把命都搭上,不值得。” “嗯。”女孩轻轻答应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如果我像姐姐一样,是不是就可以和他们对抗了?” “或许吧,要看什么情况。”女子有些意外女孩会这样问,沉吟半刻,饶有兴趣地问:“你想变得和我一样?” “嗯!”女孩破涕而笑,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想成为姐姐那样的人!” 那双眼睛闪闪发光,天下间最璀璨的夺目宝石与之相比亦是黯然失色,女子不禁笑了:“会的,你以后会变得比我更厉害的。” 听了这话,女孩心花怒放,方才的不愉快烟飞云散:“我叫李望雨。姐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长泱。”女子道,在望雨的耳边补充了句,做了个“嘘”的手势,“你要替我保密,我和你一样,也是偷偷溜出

来的。” 望雨重重点了点头。 二人又说了些话,临别之际,掌柜走上前来,向长泱拱手相谢:“此番幸得侠女相救,不然,我们都不知如何是好。这梁雄是出了名的恶霸,蛮横不讲理,咱们也不敢招惹他。” “举手之劳,无足挂齿。”长泱回道。 掌柜又转向李望雨,歉然道:“令姑娘受惊了,实在对不住,咱们这里如今也没有多余的桂花酿了,不然就可以补偿给姑娘了,下次可好?姑娘下次来,我定拿最好的桂花酿赠与姑娘。” 李望雨却摇摇头:“不必了,这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没有必要向我道歉。” 掌柜还想说什么,小二匆匆而来,手里还提着两壶酒,小二向掌柜行了一礼,又转向望雨:“有位客官临走前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小二手里正是李望雨翘楚以盼的桂花酿,李望雨自是又惊又喜,不可置信:“这个,真的可以给我吗?” “当然,这就是送给姑娘的。”小二将桂花酿好生地交给李望雨。 李望雨怔怔地瞧着手里桂花酿,顿然有种不真实感。 掌柜好奇道:“究竟是何人如此慷慨?” 小二道:“是一位公子,他说他拿了也没用,不如送给需要的人,也算是物得其所。” “他现在在哪儿?”李望雨关切地问道,“我现在就去找他,向他道谢!” “走了。”小二摆了摆手。 李望雨眸光黯下,“他去哪里了?” “看方向,应该是前往乐都。” 李望雨望了望天,她是时候该回去了,可就这么回去便无法向恩人道谢,枉顾母亲的教诲,她陷入了两难之境。 长泱看出了她的心思,“你想去找那个人道谢?” 李望雨点点头,“想,但是我该回去了。” “要不要我帮忙?”长泱道,“我可以帮你去找他。” “那位客官走了好一会儿了。”掌柜挠了挠头,“如今赶去,还来得及吗?” “总得尽人事吧。”长泱道,“赶不赶得上是另一回事。” 虽只是初次见面,李望雨非常信任长泱,于是想也没想,把钱袋交到长泱手中,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姐姐可否帮我把这个交给恩人,向他道谢,望雨在此谢过了。” 长泱接过钱袋,郑重道:“放心吧,我一定帮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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