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难忘的童年(第1/4 页)

分田到户后，农民再也不用象以前那样要集体出工了，以家庭为单位的单干，使各家各户各自承包了按全村可分配人口平均分配的集体土地，这样的生产方式可谓是皆大欢喜，解放了大家被束缚的身心手脚，摆脱了吃大锅的弊端。但父亲却觉得心里总有点失落感。

对于新体制父亲不适应，简永磁却如鱼得水，他跟着李师傅学了不少医学知识，也当起了赤脚医生。他头脑灵活，看到村里的木材多，又已经无专人管理，打起了倒卖村里木材的主意。他常常到村里的林场去盗窃木材。在李师傅的扶持下，他还买了一台拖拉机，专门用于运输盗窃的木板。就这样，脑瓜子灵活的他很快就暴发了。富裕起来的他得意忘形，常常在人前炫富，还时不时地打击一下我父亲。而我父亲明知得罪不起他，却还是为了村里共同利益管制他，批评他，但人家哪还会听父亲的哟。因为道德观念不同，简永磁没少欺负父母亲，他还常唆使别人欺负我家。在新的形式下，村支简上孝也当起了老好人，很多时候都在和稀泥，也有了欺软怕硬的苗头，遇事不再无条件站在对的父亲这边了。一直以来为了不惹是生非，父亲总是忍气吞声地承受别人的欺负的心态，导致了更多人对我家的打压。

父亲总这样无原则的妥协，可害苦了我妈和我们。

父亲总是自觉地以身作则。当他看到关于控制我国人口增长问题的公开信，他决定用实际行动带头响应国家号召，实行计划生育。为了落实计划生育，他总是逼着母亲去结扎。而多年深受没生育之苦的母亲却想多生几个儿女，不想去结扎。但父亲却不达目的不罢休，他多次找来公社干部做母亲的工作。母亲被父亲逼着结扎气得直哭，为了躲结扎，母亲一次又一次带上弟弟离家出走，因此也就无暇顾及我了。一次次地看到母亲弃我而去，让我对母亲有了很深的成见，以为她不再喜欢我。

除了计划生育的原因，父母的矛盾还因父亲在工作、生产生活中产生的矛盾而起。分产到户以后，田地分到各家，每家每户都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即可，但农民爱计较、想贪小便宜等特点，使分田后邻里之间没完没了的各种纠纷产生了，单干后，因为村支简上孝等人都聪明地把公家事甩担子给父亲，使父亲成了村干部中唯一在负责协调邻里纠纷的人。调解群众纠纷占领了父亲很多时间，看得到事的母亲为此很有意见，想劝他也明哲保身，不去管这些破烂事，但固执的父亲却乐此不倦，他觉得自己这样很爽，很有威信感，还有种飘飘然的成就感。实际生活中，父亲做事很慢，他实在不是做农活的料，加上公务事都占用了父亲不少时间，所以工作上他比以前更忙碌了，这样就更耽误了为自家做事的时间。

在生产生活中，家里家外，什么事全靠母亲，这让母亲对父亲更有成见。以前记工分时，父亲因为有各式各样的职务工分，虽然做事慢，工分挣得少，但一年下来，职务收入倒也不比别人少，父亲的收入还是不低的。可现在是单干了，所有的职务优势都没有了，因公事耽误的时间再也没了补贴，他也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做多少算多少。本来父亲做事就慢，公务活动又不得不占用他的很多劳动时间，这样一来，他在自家农田上劳作时间必然就少，劳作所产生的收入就更少了。父母争吵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公务接待。以前公务接待是集体买单，现在分田到户后，集体经济瓦解了，上面来了人，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家自己贴钱接待。父亲是一个好面子的人，每次上面来人，父亲都自己主动包揽接待事宜，还要求母亲尽量搞好点的菜，这对我家这个贫困家庭来说，是一个繁重的包袱。人至清则无徒，父亲公正廉明的处事原则，也让他结下了不少新仇，这些新仇旧恨使得父母再次被人欺负到头上。而母亲看不惯父亲时，总爱提父亲多次让出吃国家粮指标的旧事，家庭矛盾因此更深了。就这样，工作和生活都给父亲亮起了黄牌，虽然父亲一再忍气吞声，可是家庭危机因为种种矛盾无法避免地产生了。

他们常为家庭琐事争吵不休，孤独的我看着父母亲这样，特别是母亲的多次出走，心情十分低落，一改以前活泼开朗的模样，变得十分孤僻。

父母每次激烈争吵后，母亲都会离家出走。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和弟弟远走，因害怕失去妈妈，就一次又一次地追赶母亲。母亲为了拦住我，避免我跟脚，多次把我锁在家里。母亲对我的“抛弃”，使我伤心欲绝。是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抚慰了我受伤的心灵，但是这种伤心欲绝的离别痛感，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底。唯一还好的是，母亲是一个传统封建的女性，尊崇的还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婚姻理念，父母亲吵闹不停，他们虽然吵架，母亲虽然多次出走，但好歹每次也还是回来了，这倒让我也慢慢习惯了他们的争吵。

1983年，母亲又给我生了个小妹妹，我却在这年差点因为一点小事自杀。原来，在有了弟弟后，母亲明显地重男轻女了，我常常成了她的出气筒。还好的是，有次我差点寻死事件刺激了母亲，使她性格有所改变，父母的争吵少了下来，我的早慧使母亲对我的态度也彻底改变了。

我还清晰记得那一年的事……

那年冬天大旱，田里的庄稼因缺水奄奄一息，母亲不得不每天一大早就去浇菜，因此落在我身上的家务更多了。一天，家里养的两头小猪跳出猪圈跑到外面去了，懂事的我看到后，就去赶猪回栏。可是两头小猪和我捉起了迷藏，我赶东，它们走西，我赶西，它们窜东……急得我满头大汗。

这时有五六个小孩子正在两米多高的墙上面坪地玩耍，看见我在赶猪，便凑过来看热闹，他们用嘲笑的话笑我人赶猪，人成猪。就在我抬头之际，不好，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子被挤下来了。来不及多想，我本能地去尽全力接住了他。巨大的冲力，使两个人都摔倒了。我的施救对这个叫小帅子的小孩起了很大的缓冲作用，小帅子毫发未损，可是我却被压在下面，全身都沾满了泥巴。我暗暗叫苦，这下妈妈可又要打骂我了。我正担心在母亲面前交不了差，谁知被我救下的小帅子竟然恩将仇报，趁我不注意时，在我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排深深的牙印立即流出了鲜血，钻心的疼痛使我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可是我擦拭掉泪水，坚强地忍住了疼痛没有哭，也没有计较小帅子的不懂事。因为我常听父亲说做人的道理，想起父亲是村干部，我便也学雷锋做好事，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勇敢的好孩子。

可是我懂事的善举，并没有为我带来表扬和肯定，相反，却差点给我带来了灭顶之灾。这件事并没有因为我妥协结束，而是引发了一场大战，成了我和母亲对峙的导火线。

我的猪还没赶进圈，我正在继续赶猪，小帅子的母亲李岚却拉着小帅子气冲冲地来到了我面前。她不问青红皂白，“叭、叭、叭”便打了我好几巴掌，直打得我眼冒金星、鼻孔流血。

我看大人竟然欺负我一个小孩子，很是气愤，但我并不畏惧，也没有哭，我厉声质问小帅子的妈妈：“你为什么打我？”

李岚却并不回我话，不由分说，又连打了我几巴掌。

我看她蛮横不讲理，试图说明，我说：“你儿子被别人挤下来，我好心救了他，他不但不感谢，还恩将仇报咬我一口。你这个大人为什么不讲理呢？你仗着自己是大人，可以打得过我，就可以随随便便欺负我吗？”

谁知她一听这话，更起劲打我了，她边打边恨恨地说：“我叫你没家教，我叫你有人养没人教，我叫你嘴巴硬，我就是要打死你这个烂粪箕。”

看这个女人疯了，我豁出去了，我用小拳头进行自卫，可是我哪是大人的对手呢？那个妇女把我打得落花流水。

这时有小朋友说公道话了，之前看到事情来龙去脉的那几个小孩子都在说，确实是我救了小帅子。他们都说是小帅子自己掉下去的，幸亏我救了他，他才没摔伤。我把手上的牙印露给小帅子她母亲看，那女人回过头去问她儿子，小帅子没吱声。女人自知理亏，骂骂咧咧地拖着小帅子，气冲冲地走了。

母亲这时正好从外面做事回来，看到一直和自己家有仇的李岚打骂我，又看到我浑身泥水，鼻孔流血，脸蛋被打得通红，她怒火中烧，也没问缘故，抡起一条棍子就打我。

我看母亲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来打我，对母亲更死心了，我既不分辩，也不躲闪，不哭也不闹，倔强地站在原地，任凭母亲打骂。

我就那样毫无表情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很久很久。

我把所有委屈全放在了心里，我恨自己是个小孩子，在大人面前没有尊严，没有能力对抗大人，只好任他们打骂。今天这事我根本就没有错，可是大人们却一个一个地都要将我置于死地，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大人可以任意欺负打骂小孩子？为什么小孩子就没有权利保护自己？为什么我这么乖却不能避免挨打受骂？……

我倔强地想：“妈妈啊妈妈，你为什么要生我呢？生下我，为什么又不爱我呢？你自己都是女人，为什么要重男轻女？我今天又没有做错事，你凭什么要打骂我？别人的父母会为儿女出头，你却只会无缘无故打我骂我，反正你不喜欢我，你要打就给你打死我算了。”

我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气势，更加激怒了母亲，她看我毫无反应，越打越气，越气越往死里打。我的倔脾气上来了，我用自己的眼神向母亲发起了抗争，我顽固不化地怒目而视，与母亲坚决地对峙着。我对母亲的怨恨，随着母亲的打骂更加深了。要不是看她是自己的母亲，我早就和她拼命了。可是母亲还是以为棍棒之下出孝子，还是用这古老而陈陋的教育方式来管教我。她不知道，这种粗暴的方式对我来说，是不管用的。

母亲打断了好几条棍子，直打得自己都累了，我已经遍体鳞伤了，可是我还是死不服输，不哭也不闹，用自己的沉默和仇视的眼神进行最彻底的反抗，我生平第一次和母亲对着干到底。邻居们看见母亲这样下狠手打自己的女儿，都纷纷过来拖开母亲，春美婆婆也劝母亲说：“算了，小孩子犯了什么错误？值得这样来打她，好好教育教育就可以了嘛！”

我倔强地说：“我没有做错事，她要打就给她打死算了。”

母亲听我这样说，就又来气了，她还想再打我，邻居们特别是大姨陈春兰拦住不允许，只好自己先哭了：“我这辈子是什么猪命狗命，为什么一辈子造那么多孽？没儿没女时受人欺，有儿有女了也受气。原指望生出儿女来能出人头地，谁知却生了个没用的害人精……”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看着母亲，大声地说：“我不是害人精。”

母亲看我这样怼她，肺都要气炸了。她痛苦地说：“你走，你走，你给我死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这个没用的死崽烂女，你这么没心没肝，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这样不听父母教导，养育你又有什么用？你给我死出去，再也别回来，算我白养育你一场，你走！”

我听了母亲说出这话，心冷了，死心了。我冷静地收拾好父亲给我买的包和小人，提着包就真的出去了。我恨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恨那些欺负、冤枉我的人。我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可是却总是被母亲求全责备。我们家是贫穷的，我对母亲极尽讨好，我同情父母，从来没怨过父母给自己的生活远不如别人，也心甘情愿地干过多的农活，我所做的这些只想父母能给我一个完整无缺的和睦的家，但是父母每天都在吵架。我多想自己也和别人一样，能在父母面前撒撒娇，能无忧无虑地依偎在父母的怀里，在他们的关怀下快乐成长呀！我也想自己也和弟弟妹妹一样，能得到父母的呵护。可是这些小小的心愿，在我面前却是那么遥不可及，父母他们只会争争吵吵，从来没有在乎过我内心的感受。在外面，我受别人的欺负，在家里，我受母亲的虐待。我觉得自己受够了气，我恨父母把我带到人世间来，让我承受那么多痛苦。

我怀着悲愤的心情，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和家里的一切，就真的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母亲在哭泣，根本就没有拦我的意思，邻居们都在劝说母亲，对我的外出也没有在意。

走到哪儿去呢？真的去死吗？我还那么小，我不想死啊，但我能怎么办呢？我选了个偏僻的角落躲了起来。我想起人生中很多快乐的事，心里总是忘不掉对我极尽溺爱的奶奶等人，童年的快乐一遍一遍地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闪过。想起爸爸常向我说起北京天安门，说起电灯电话，说起山外的世界，那真是美丽的天堂啊，我早就向往已久了……想着想着，我想起了奶奶。啊，奶奶是多么喜欢我啊，她帮我买了我人生第一块美丽的手帕，也为我年年留下一大把糖果，奶奶总是留下很多好东西偷偷地只给我一个人，我还记着小时候跟着奶奶到山里去捡花，五彩缤纷的花朵，开得美丽极了……

天渐渐黑下来了，村头传来了父亲、陈春兰大姨、春美婆婆等人一遍又一遍焦急地呼唤我回家的声音。母亲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即使女儿出走了，她也不愿意向自己的孩子低头认输，并没有去找我。很多村民听说我出走未归后，看到一个小孩子造这种孽、遭了这种罪，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强烈的怜悯心，于是放下手头的活，也来帮忙找人来了。

整个小山村因我的失踪而扰乱了日落而息的步伐。沉浸在回忆里的我被父亲等人的呼唤叫醒了，看见那么多人来找自己，我觉得这事闹得更大了，心里更害怕。我怕他们找到自己后，免不了回去又要被母亲毒打，所以就不愿意回应他们，躲藏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天越来越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找我的人点起了火把，火把越来越多，焦急的呼唤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