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结茧

温明殊和赵元良一前一后走出客堂，正巧遇见一人迎面朝他们走来。看见那人被光线勾勒出的优雅轮廓，方才还郁闷着的赵元良猛地一震。

都说这抠门县令寒屋藏娇，家中唯一的正房夫人是个罕见美人，他前几次来访都不曾一睹其姿容，没想到今日竟能得以一见，还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这女子面容姣好，身段匀称，浅碧色的齐腰襦裙将其柔软纤细的腰身完美衬托。或许比不上二八少女的青春风华，但年过三十还能有这等风采，实在是难得一见。

他盯着她裙摆轻飘，迈着优雅的莲步缓缓走来，不由地心神一荡，遐思飞扬，目光更是不自主从她细腰处往下掠过。

突地，他又是一顿。

那一刹那，眼前的画面和记忆某处模糊的印象悄然地重合。这种感觉一闪而过，赵元良皱了皱眉，却是无论如何再找不回那段心流，不由地疑惑，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县令夫人，可为何会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咳咳。”

身旁传来温明殊冷冷的咳嗽声，赵元良心尖一颤，当即收回露骨的目光。如今还有个麻烦没搞定呢，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做什么。

温明殊淡淡地看他一眼，道：“麻烦赵主使去门外等我，我有事要和夫人说两句话。”

赵元良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从苏岚身边走过，可擦肩而过之时却又忍不住低头，特地留意了一眼她的站姿，越看越觉得在哪里见过。

赵元良离开后，温明殊原本从容带笑的脸突然沉了下来。他看着妻子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更是来气：“我不是说了让你待在家里不要出门么，如今县里到处都是灾民，世道又混乱，要是遇上歹人了怎么办？”

“哪有那么多歹人等着我去遇啊。”苏岚不以为意，“我不过是跟着大虎他们去施了个粥，这么多人无家可归无粮可食，我身为县令夫人去慰问一下也是应该的吧。再说了，歹人我一个没见到，却是遇到个挺有趣的姑娘。”

见她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温明殊皱了皱眉。那么多年过去，她这性子还同年轻时一样，贪玩，好奇，爱热闹。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他捏了捏眉头，语气不容反驳，“你老实待在家里，别再到处溜达了。”

苏岚看他一眼，乖乖地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太久。”

留下四个字，温明殊便走了，风尘仆仆，匆匆忙忙，一如平日。

苏岚在原地站了会儿，不舍地望着那个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才转身入了屋内。她直奔里屋而去，飞快地换了身大袖衫，再出来时手上还多了个篮子。

她抬首望了眼日头，穿过布置简陋的后院，避过两个正争论要如何修剪那棵孤零零小灌木的家丁，从后门溜出去了。

要她老实无聊地在家待着，下辈子吧。

*

苏岚从后门出来，熟门熟路地穿过一片柞树林，来到一条小河边。

准确的说，那原先是一条河，近几月来因为缺水已经干涸，露出干巴巴的河床。上面原本长着的水生植物，这会儿也东倒西歪枯死地差不多了。

她沿着河道往前走，直到走至一块石头旁，才卷起裙摆，挎着篮子小心地踩进了河道里。

河岸下方有一堆枯黄的草随意地铺着，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拨开，里面有回应地发出了一声响动。

“小绿，该开饭了。”她把篮子放在一旁，从里面拿出一片柞树叶来放在洞口，等着洞里的家伙自己爬出来。

可等了半晌也没再听到动静，她不解地又拨了拨草，往里探了探。

这一看，却是看到几丝细微的金光。

有薄薄的一层金色蚕丝整齐地打在洞沿的周围，而蚕丝的中间，一个绿色的庞大身影正缓缓地蠕动着，嘴里还不停地喷吐着金色的蚕丝。

苏岚微愣过后当即了然，有些欣喜：“你已经开始结茧了。”

那大块头的柞蚕自然是没有回答，只专心致志地S型吐着他的丝，用金色的细网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束缚起来。

苏岚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起身拎着篮子进了柞树林。

她要去拔草。

如今是小绿结茧的关键期，她必须保护好他，不能被其他人，特别是那些意图不轨的东丹的人发现了。

遇到小绿算是一个意外，自从儿子被温明殊送走去郓州最好的院念后，她时常独自一人穿过林子跑到无人问津的河边，倒不是去赏景作诗陶冶情操，而是去跳舞。

没错，跳舞。

她自小喜欢跳舞，小时候苏家人宠她，怕她关在家里懒散闲闷，不但依了她的心，还专门找了全京城最好的舞师教她学舞。

但随着她渐渐长大，大伙儿就不愿再让她碰这些东西了。

跳舞毕竟是风月场所的女子才需要掌握的东西，全天下有哪个大家闺秀会抛头露面去给人跳舞的？

但苏岚不那么认为，她这人自小好动，若让她干坐着过一天，浑身上下都难受。唯有跳舞是能让她活动起浑身筋骨，能让她感受自由快乐的东西。

是啊，自由。

如能在琴音相和之下翩翩起舞，那定是人间顶有趣味的事。

可温明殊不会弹琴，亦无闲看她跳舞，也决不允许她出门在外抛头露面。无奈之下，她只好偷偷溜出门来，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在这自然舞台之下，独自一人起舞。

也就是这样的机缘偶然之下，她遇到了小绿，一只妖化后身体变大的妖蚕。

小绿似乎是在躲避捕获的过程中逃到了这里，正好有一个河洞予他藏身。起初见到时他十分警惕，随时紧绷着身上的刺，一副要攻击的样子。

苏岚不多言，也不打扰，仅放下几片柞树叶，自管自地在河岸上悠悠地起舞。

渐渐地，那妖蚕放下了戒备，安心地享用她给采来的柞树叶，而苏岚，也多了一个安静却专注的观众。

好一会儿，苏岚才抱着一大堆草叶从柞树林里走出来，她将这些玩意儿在河道上铺开，把那个藏着小绿的洞完完全全地掩盖起来，完事了，还在远处各地都撒了一遍，已防止那块地方过于突兀。

她一边做，一边祈祷，但愿小绿能平安度过这段时期，成功地破茧成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