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长青门

另一边，叶澜英和小正太两人轻手轻脚地翻进了院子，其实这轻手轻脚大可不必，因为院子里压根就没人。

“哎呦。”敷一落地，澜英脚下便是一滑，险些仰翻在地。

“你就不能小心点么？”后头，看着她踉跄的小正太吐槽了一句，也纵身跳下来。

结果他那一脸“你就不能像我这样稳重点”的表情还没维持上一秒，便被自个儿“哇”的惊呼声剿灭，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叶澜英强忍着笑意冲他眨了眨眼，小正太面上挂不住，一脚踢上脚边凹凸不平的玩意儿，可那玩意儿竟比想象中重许多，他这一脚没踢动，反而疼得又叫了一声。

他恼：“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好像是些人像。”

叶澜英走过去，将地上那堆稻草拨开。从墙头上看，地上铺的不过是堆晒干的稻草，所以他们才想没想就跳下来，谁知道这堆破稻草下面居然另有玄机。

小正太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往叶澜英拨开的稻草堆里看了眼，跟着一愣：“这是……”

躺在那儿的是一些半身大小的人形彩陶，这些彩陶做工算不上精细，但基本的轮廓、姿态还有装饰都是有的。粗粗看去，这些半身人像都不普通，有的手持宝塔，有的身背大刀，还有的周身缠着一圈本该尽显飘逸姿态的彩色丝带，只是这丝带如今一点不飘逸，还被迫断成了好几截罢了。

“这是，神像？”小正太认认真真端详了好一会儿，万分怀疑却又实在不敢确定，这些狼狈地躺在稻草堆之下，裂痕斑斑的彩陶，居然会是时常被人点香摆宴供奉着的神像。

“应该是吧。”叶澜英扔下手中的稻草站起身，拍拍手四下望了望。这院子不大，院角搭着本该缠有藤蔓的支架，门口竹竿上还晾着半干的衣服，生活气息很重，不像是做陶像的小作坊。

小正太跟着看了眼，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这些人好大的胆，把那么多神像糟蹋成这幅模样，也不怕遭报应么？”

“遭报应？”叶澜英笑了笑，不以为意地伸手指了指天，“不是已经遭报应了么？”

小正太抬首望向天，头顶天空甚蓝，阳光甚烈，干干净净地像被认真刷洗过，连一丝浮云都剩下。他嘴角一抽，好吧，好像也说得通。

澜英倒是没太纠结这个，她低头再次看向七七八八堆在那儿的各异神像。有的是历史英雄，有的是民间传说人物，还有不少是在各地传道的不同宗教正大力传扬的各教尊神。这正是她不解的地方，一般人会信奉那么多的宗教，会在家里供奉那么多神像么？

这么想着，她不由地提起步子，朝着那屋子紧闭的木门走去。

“喂，你去哪儿啊？”小正太在后头叫她，“不是要抓那胡子脸么？”

叶澜英背着他摆摆手：“不急，我总归要找他算账的，就再让他多逍遥一阵子吧。”

“……”你确定是暂时逍遥，而不是溜之大吉么？

虽然闯空门这事儿不太好，但这屋子的人亵渎神像，铁定不是什么好人，闯个坏人的空门应该也不碍什么事儿。这么想着的小正太，理了理凌乱的衣摆，跟了上去。

小屋的门没有上锁，澜英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随着“吱哟”的开门声响起，屋外的阳光穿过她娉婷的身躯流入了室内，她眯了眯眼，看到窗边杂乱摆放着的锅碗瓢盆，看到墙上随意张贴着的陈旧对联，也看到了几步开外她的正对面，那座同样半身大小，正一瞬不瞬盯着她的，静穆铜像。

她心猛地一跳，当即怔在原地。

“怎么了？”

见她突然不动了，小正太好奇地走上来，顺着她的目光一眼瞥见了屋里那座通体暗绿造型古怪的铜像，它那绿油油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珠子正直直地瞪着自己，瞬时毛骨悚然。

“那是什么东西？”他捋了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从没见过阴气那么重的神像。”

叶澜英没有回话，她皱着眉，紧紧地盯着那座铜像，半晌，提步走进去。

“喂！”

小正太在后面叫了她一声，她仿若未闻，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神经都被牵了起来。

这铜像的制作明显比外面那些东倒西歪的彩陶像要精细许多，无论是道袍上的纹理褶皱，还是那抿成一条线阴冷森然的嘴唇，均是十分逼真。

叶澜英的目光停在人像的身侧，那里一把三叉型的长戟稳稳地握在人像手中，长戟尖锐的三叉中间一个长两边两个短，均是直直向上，冷酷威严。

蓦地，她眼前浮现了那个八年前的午后，麻子脸挥起同样的长戟深入森冷的黑箱，用它叉出了那条黑红斑纹交错，改变了她原本人生的妖化巨蟒。她原以为那只是把普通蛇叉，不想竟是别有寓意。

三个久违了的字跳跃在她的心头，她勾起嘴角，浮出一抹冷笑。

长青门。

“你怎么了？”小正太在门口站了会儿，感觉她不太对劲，还是走进来抓上她的手臂，“没事吧？”

叶澜英恍惚地回过身来，看见身后尽力掩盖着紧张的小正太，忽而笑开：“没事，只是找到了很久以前的仇家，有点小兴奋。”

“以前的仇家？”小正太瞪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居然还有仇家？”

他看她这一身无牵无挂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没觉得会是什么身负深仇大恨的人。

“怎么没有，这世上凡是坑过我骗过我，或是想害我却未遂的，不都是我的仇家么？你还别说，这一路我碰上的仇家还真不少，虽然能报的仇当场都报完了，但总归还有那么几件历史遗留，要我费点功夫。”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小正太，伸手从那长青门的神像下面拿起一个干瘪的苹果，也不管干不干净便啃进嘴里，“我对每个初次见面的人都是百分百信任的，但倘若这人有了害我之心，唔，若是不怕报复的话，可以尽管来试试。”

这话入耳，小正太莫名地打了一个激灵，他看着她三下两下啃完了手中的苹果，又装模作样朝那阴森森的铜像拜了拜，然后拍了拍手，朝自己打了个手势便提步往外走，眸光微微一深。

半晌，他瞥了眼依旧瞪着眼的铜像，觉得背脊凉凉的，赶忙在叶澜英关上木门前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