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盥洗

监舍楼盥洗间统一设在北侧，每层楼各设有四间，每间约六十平米大小。盥洗间两扇阔大的双层钢化玻璃门既保证了室间的采光，又保持了盥洗间内基本恒定的室温。

盥洗间内的水池呈“回”字形走向，几十只晶亮的旋钮式镀锌水龙头沿“回”字排开。女犯们以监区为单位，在固定的时间内完成洗漱、洗衣等必需的内务活动。

晚七点，盥洗间内人满人患。喧哗声，流水声、笑闹声、脸盆的撞击声和抖甩衣服的噼啪声混成一片。女犯们卖力地搓着、漂着、拧着、甩着，仿佛一台台不知疲倦的马达、要把每一件大小衣物都揉洗碎了才甘心。

也许只在这样的时刻，这些女人们旺盛的精力才能够得到宣泄和排遣，才可能令她们暂时忘却掉所背负的漫长刑期。

每到这样的时候，那些已经待上些年头、自认为有些“资历”的女犯总当仁不让地占据了盥洗池远离下水的位置，轻易不肯离开；而盥洗池中间污水横流的地段通常只有“新收”的盆才会摆放在那里；而那些反应不很灵光、动作又迟缓的女犯就只能眼巴巴地端着盆等待在“人墙”后面见缝插针，或者只能等到别人洗完了、离开了，才能抢在熄灯铃声响起之前草草洗过了事。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新收”都一定要熬到年头才可能享受到“高级洗漱”的待遇。比如许诺，她此刻正待在陆菁用身体护出的屏障里面安然地洗着自己的小脸儿，她一会儿用手指沾着香皂泡泡慢吞吞地在脸上划圈儿，一会儿又把多出来的泡泡托在手心里用嘴巴去吹，玩得不亦乐乎。

陆菁倒也不急，只时不时怜爱地用手指轻点一下许诺的脖子、耳朵上几乎没沾到水的地方，许诺于是就不好意思地吐舌笑笑。这一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们无关，所有的沸反盈天都被阻隔在了温情以外。

在清一色的女人们中间，初琪也毫无疑问是极受宠的。如果没有监规纪律约束的话，也许根本用不着她自己动手清洗衣服和打理被服，就会有人抢着为她做好一切；即使从不接见，她也一定不会缺吃少穿——正如此刻，早早有人替初琪占下了一个颇优越的盥洗位置，初琪正躬了身子在那儿胡乱地冲洗着头发，手边的脸盆里被人倒满了本不充裕的热水。

走进水气腾腾盥洗间，乔乙乙一眼就看到了初琪，这令她登时激动起来。她看到在初琪旁边洗衣服的是自己分监区的新收郑秀，于是不管不顾地挤过去，一把拎出郑秀的脸盆甩到地上，把自己的盆塞到了初琪旁边。

刚来没多久的郑秀不敢同乔乙乙争执，左右看看又没有其他位置了，只好忍气吞声地在地上继续搓洗起来。

见初琪并没注意到自己，乔乙乙脱掉了外套，露出贴身的浅粉色内衣，一边偷瞄着初琪的反应，一边同对面的女犯大声聊起天来，不时扭动着凸凹有致的身材，娇笑连连。

而初琪显然并不愿意在这样混乱的地方久留，她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乔乙乙一眼、甩了甩刚洗过的头发便离开了，这让乔乙乙既欢喜又感到有些失落。她一反之前的活跃，低下头默默地搓洗起来，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味着初琪临离开前那漫不经心的一瞥和甩着湿发的帅气模样。

乔乙乙的变化并没有逃过盥洗间另一个角落里赵虹的眼睛。

自从月评大会被撤掉犯人小组长的职务后，赵虹的心就一直憋闷得发紧：明明是自己挨了“新收”初琪的打，却还把自己撤了职！丢尽了面子不说，劳役上也比过去紧张多了，再不能利用什么检查质量、维持纪律这些杂务四处溜达和活动筋骨了，每天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踩缝纫机，直累得她腰酸脖子痛的！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二分监区女犯们对她的态度也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过去一见到她就堆出满脸的笑容，客套话说个没完。如今擦肩而过就好像没看见她一样，就连“干娘”蒋桂英对自己也没有过去那般亲热了，这简直令她不能容忍！

尤其刚刚看到初琪洗漱时那副倨傲的作派，赵虹的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以前可都是别人给自己的盆里添热水的，那个位置也总早早就有人替自己占下了！现如今竟轮到初琪一个“新收”耀武扬威了！

“死二尾子！”赵虹在心里恨恨地骂着，当然是不敢让初琪听到的，她可不想再招惹这个一身蛮力、打架又不要命的主儿了！

而对于乔乙乙，已经在监狱呆了六年的赵虹一眼就洞穿了她的心事。在赵虹看来，乔乙乙如此在意初琪，也是明摆着和自己过不去，比那些势利眼更可恶！

想到这，赵虹端起半盆冷水，从洗漱间另一端向乔乙乙的方向挤过来，边挤边不住地嚷：“借过！借过啊！”

走到乔乙乙背后的时候，赵虹做出被人挤了个趔趄的样子，猛地将身子一歪，手中的半盆冷水“哗”地全部倒扣在只穿着薄薄内衣的乔乙乙的身上。

乔乙乙被冷水猛地一激，“嗷”地蹿跳起来！她的头发被打湿成一绺儿一绺儿的，湿透的内衣紧贴到身上，隐隐透出里面紫红色的乳罩；她的脸上和身上到处滴着水，嘴唇也哆嗦着，简直狼狈极了！

半晌，乔乙乙才从怔愣中醒过神来。她一把扯过赵虹手中的盆，“当啷”一声丢到一边，疯了似的破口大骂：“你他妈瞎了啊！走路不看道儿你想爷儿们呢！你这个要死的骚X，不给老娘舔干净了你甭想出这个门儿！”

乔乙乙气急败坏的模样显然正中赵虹下怀，她不屑地朝乔乙乙翻着白眼儿讥讽道：“我想爷儿们怎么啦？我就想爷儿们啦！那也比有人公母不分的强！”

赵虹的话让围观的女犯发出一阵会意的哄笑，这令她更加得意了几分。

乔乙乙气得脸色发青，她咬牙切齿地冲着赵虹骂道：“骚X，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眼儿，你不就是让初琪干下去了心里有气吗？没人捧你臭脚难受了吧？活该！”

赵虹不禁恼羞成怒，她再也抑制不住一个月来憋在心底的怒气，猛地扑过去照着乔乙乙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乔乙乙刚被浇上一身的冷水，现在又挨了打，更是火冒三丈！她也不甘示弱地冲上去，没头没脸地同赵虹扭打了在一起。混乱中，不知是谁暗地里使了个绊儿，两人又一齐摔打到地上，滚得满身泥水仍撕打着不肯罢手。

围观的女犯们有的观望、有的加油、有的起哄，也有精明一些的已远远躲开了去，就是没人上前拉架。直到福利员金萍带着值班队长匆匆赶到后这出闹剧才算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