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世间总有苦命的人

画面忽然一转，这时的女子已然两鬓微白，脸上有了细细的皱纹。

“那深宅大院啊，最是磋磨人了。奴在那院中，像只雀儿，人常言说金丝雀，可以奴的身份，更像那笼中的鸟，平凡，又不起眼。”

她在这时停止了上楼的脚步，十四也跟着她停了下来，那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的、向上的楼梯，竟然出现了尽头。

这好像是一个观看台一般，高高在上，下边正在演着的，是这女子的后半生。

那些人物看起来很纷乱，有人在进进出出，有人在抬着一方草席，有人在摔打怒骂。

“奴心中实属苦闷，便想了个法子，与曾经的妈妈取得了联系。奴竟不知，那婆娘竟真的会答应这个请求。”

“是什么请求？”十四轻轻的问。

“是一个可以脱身的请求。”她微微的笑了，这一次的笑容，少了许多谄媚与奉承，少了许多夸张的感觉，让她平添了几分真实。

“奴求着她，让她送来了一颗闭气丸，将一些丑事散了出去，奴服下那药丸，上吊了。”

十四看着那景象，其实并没有她说的这么风轻云淡。

她是先把那官人的丑事散了出去的，市井小巷上几乎流传了个遍。贪污受贿、经常流连在风月场所、将原配的儿子与某一宠妾生的庶子相换，让夫人以为是亲生的，结果将自己真正的儿子折磨的够呛，甚至那可怜的孩子在受尽折磨后死在了这位夫人手里。

那夫人几乎要疯了。她的娘家有一些权力，在各个方面开始打压那官人，两个人天天吵闹不休，坊间也传遍了夫人善妒的名声。可是夫人仍然要和离，她不在乎那些名声。

可是官人不一样，他就是依靠妻子才发迹的。他在知道这个流言是这卑贱的妓子传出去的，大发雷霆，相关的丫鬟仆从无一例外，全部被他灭了口。但是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夫人已经与他和离，他的地位也不复往昔。

他更加怨恨这可怜的妓子，怨她把真相公之于众，虽然他不清楚这人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但是并不妨碍他用各种方法折磨她。

整个画面都是寂静无声的，人们像演着一出默剧，真实且生动，唯有一句话，仿佛突破了时间的禁锢，传到了十四的耳朵里。

“不过一个卑贱的娼妓，就算死了又如何！”

那官人做的也越来越过分，常以折磨她为乐。拔指甲，剔肉，或者是薅她的头发。他折磨人的方式很奇怪，似乎是凭心情而定的，有时候会给她灌很多东西吃，有时候又不给她吃的，会用水淹，也会用火烫。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久到妓子不成人样，他逐渐放松了警惕，她也找到了机会，服下丹丸，寻到一段麻绳，上吊了。

“死亡的滋味真不好受，奴服下那丹丸，逐渐感到了窒息，强撑着把自己吊了上去。”她难得的自嘲的笑一笑。

等那官人发现的时候，也没有隔很长时间，几乎是第二天早上，他就发现了。那个干枯的躯体吊在房梁上，周围是干涸的血迹，女人的舌头长长的伸出来，嘴唇绀紫，她很轻，轻到开门带来的风，都让她的躯体微微晃动。

那官人吓了一跳，随后就是暴跳如雷，气急败坏的叫人来将他一卷草席，丢到了乱葬岗。他的事已经够乱的了，无非是死了个下贱的妓子，丢出去就好了。

就这样，妓子成功的逃了出来，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奴曾恨过那迎春楼的妈妈，但是最后来，将奴带回去的，也是她。她明明那么轻易的逼死了一个人，却又不辞辛苦，救下了奴。她当真是好生奇怪的一个人。”

十四没有搭话，只是继续默默的看着那些仍然在动的小人。

那备受折磨的女子，回到了迎春楼。全身上下唯有一张脸仍是完好的，只是因为那官人只对着她的脸有兴致。

她活下来了，余生却也痛苦不堪，她代替了死去的那位妈妈，接管了迎春楼。少年时常喝药，人至中年，却仍旧与药相伴。

“奴晚上，每每都要被噩梦惊醒，当年的人，走的走，散的散，他们后来都过的很好，独有我守着这迎春楼，仿佛被困在了过去。”她的神情带着深深的哀伤，白嫩嫩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团扇的扇柄，发出“笃笃”的响声。

备受煎熬的是她，被折磨的也是她，可活到最后的，还是她。

她就这么守着迎春楼，培养着一批又一批的姑娘，仍旧是教她们读识字，教她们淫词艳曲，收留的是实属无家可去的、又无一技之长的可怜人。因为这是青楼，是她们维持生计的一个地方。

她也告诫过那些姑娘，不要在恩客的身上浪费感情，更不要想着那些情情爱爱的。

“可是其中一个唤做芯儿的姑娘，还是没有听。”

“她爱上了一个生，与她私奔。最初，我还以为她赌对了呢。”

十四抿了抿唇，他想知道的是人偶的事，可是现在，女子讲述的故事，与人偶表现出来的戏，根本不一样。

“那场木偶戏，就是芯儿的故事吗？”他忍不住问。

“是呀，可惜故事的结局总是不尽人意，娼妓终归是娼妓罢了，生也与其他的男人没有什么不同，他没有金榜题名，两个人也没有白头偕老。

生的母亲对这位儿媳并不满意，常用各种借口来折腾她。在迎春楼里好好的一个姑娘，到了他们家里，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她很是不理解，望着下边表演的那些小人，紧紧的盯着其中的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十四想，那个应该就是芯儿吧。

“可这是她的选择，她有后悔过吗？”

“……有过的。”这女子沉默了半晌，“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她已经嫁做人妇，就像曾经的奴一样。

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生家里贫穷，她要花更多的力气去料理家事，生无法上榜，却仍不放弃去考。芯儿曾经悄悄的找过奴，想借去一些银钱。

奴纵使于心不忍，却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财帛之物于那生这种人来说，总是不够的。奴没有借，芯儿后来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最终，她在她婆婆的胁迫下，在生的家里做起了皮肉生意，来供养这贫困潦倒的家。”

一幕幕鲜活的画面，活灵活现。

“这楼里有许多的姑娘，总有那么几个不听劝的，想尝尝情爱的滋味。可这一行，本就是靠着美貌吃饭的。她们因为这副皮囊吸引来的爱情，当她们最好的年华过了之后，又怎么可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呢。”

“以色待人者，色衰而爱驰。”

十四慢慢的咀嚼着这句话。

“其实那木偶戏，每次上演的曲目都不一样，那些姑娘们的魂魄，也还留在这里，甚至有些戏目，就是当事者本人的出演。她们对自己那一生最后的结局十分不满，总是幻想着能有一个好的结局，于是他们出演了那一场场的木偶戏。”

这一些画面，每一个看着都是那么的苦，可是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十四没有能力去改变已经过去了的事情。

“世上众人千千万，有人过的苦，有人过的快活，我们如此渺小。渺小到鲜少有人知道，这世上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