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欠武进那家石材厂的那点儿尾款倒不是什么问题，不到10万块钱的事儿，本来他们卖的也不是正经东西，闹大了对他们不利。韩刚估计最多那边派几个人过来哭哭穷，真不给了，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真正让他担心的是宁波那两家放高利贷的，借了130万，月息3分算的，个月下来，就是12万左右的利息。如果结到钱了，自然这点儿利息不在话下，问题是现在连本钱都折进去了，如果不从樱井那里要点儿回来，不可能还得上。而据他自己知道的欠了高利贷不还的，基本有一个算一个，身上都少了点儿啥。

韩刚突然想到两天前孙东还代表甲方在验收合格的报告上签了字，这说明甲方至少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一部分责任，就算我用了假冒石材，就算我的装修不合格，但是你甲方有人签了字，通过了验收，那就证明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我只要证明孙东作为樱井的代表，曾经默许过我使用这样的假冒石材，那么我至少能要回一个成本钱。

想到这里，韩刚心情放松了一些，打算去樱井大酒店看看，毕竟活儿是他干的，验收那天他为了避嫌，有意没在场，让施工的一个小队长陪孙东进行的验收。

从接到汤晓燕的电话到他到达樱井大酒店大门之前，他对这次出事的看法一直是以为是活儿做得太糙了，或者就是石材档次太差，一眼就被看出来了。要不怎么会验收合格刚过三天就被揭了老底呢？但是到了酒店门口，他有些疑惑了，因为拆除工作尚未开始，大厅的所有装饰还都是验收那天的模样，看上去光鲜华贵，金碧辉煌。事实上这次装修所有的材料卖相都是非常好的，只是耐久性和强度要差上许多，但无论如何没有理由这么快就被发现。

韩刚有些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是底下的工人走漏了风声吗？不应该，这样一来他们自己也就没工资拿了，而有谁会跟自己过不去呢？

他在门口朝里面看了几眼，大厅里面空荡荡的，午后的太阳从玻璃幕墙的外面照进这座大楼，在那些劣质地砖的表面撒下一层柔和的光。他不禁想：如果自己没有玩这一出，老老实实用正厂的材料，即使少赚几个，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惨。

开什么玩笑，要是不在这上面做手脚，哪来那么大笔钱供孙东和汤晓燕吃喝玩乐？他忽然想起中午汤晓燕还要请他关照的事儿，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个婊子！

他思绪很乱，感觉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左右着他，说不好具体怎么回事，但是感觉自己好像困在一个局里面。

正在这时候，手机又响了，韩刚看了看号码，按下了接听键，正好他也有事情想问问这个人。

来电话的是嘉泽一家石材厂的老板，姓陈，韩刚就是在他那儿拿的货，韩刚总共拿了他90多万的货，冒充300多万的正品。

他手下有个人验收那天在场，因此这家伙知道验收合格了，等了两天，打了个电话过来，想问问什么时候韩刚能把那9万多块钱给他送过去，自己弟兄们手头都有点紧了。

韩刚气不打一处来，劈头就说：日你娘，合格什么啊？那报告签了没两天就被人把老底全扒了，签这个验收报告的人自己都进去了！

陈老板吃了一惊，听韩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之后，觉得真心奇怪。他先安慰了韩刚几句，然后提了一个和韩刚之前想法类似的意见，也认为这个钱是可以尝试着向樱井讨要一部分的。

韩刚说：那行吧，你过来，我们一起去找那个小日本。实在不行，大不了打官司呗。

他们打算把孙东往死里坑，韩刚觉得只要一口咬定这件事是因为孙东的授意，就有可能把责任推卸掉一大部分。其实孙东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个周辰濠是怎么拿到这些便宜的正品石材的，韩刚嘴该紧的时候的确是一句话也不会吐出来。而姓陈的只做一件事：坚持说自己就是生产低价石材的，国家哪一条法律规定不能生产便宜货了？

老实说陈老板这次来上海没什么太大必要，但是小本生意，他一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把钱要回来，更重要的是：这么些年来，陈老板的劣质石材以次充好，卖遍大江南北，一直也没出过什么事情，一来本身能有胆子买他石材的施工方都是很有背景的，有时质量出了问题通不过验收，比如碰上那很细致的项目监理，做一些压力和冲击测试，发现不对劲，然后不同意在验收合格证明上签字什么的。通常这种情况也有办法解决，施工单位的头头会带那几个监理出去转转，花天酒地招待一下，再塞个几万块，大多还是能搞定的，所以陈老板从来不用操心。

再说他本来也很谨慎，往来都是现金交易，且从不过问产品去向，所以出了问题也赖不到他头上。

但是像这次这样通过验收的第二天就出了状况，管事儿的被带走不说，连日方那个董事长都说拿下就拿下了，摆明了人家那里证据确凿。他感觉有点不妙，害怕这件事最后会追究他的责任，所以想跟着韩刚一起去探探口风。

结果他这一去，钱没有要到，倒是给韩刚带来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片山光南当然不会去见这个坑蒙拐骗的包工头，但还是让许丽丽去跟他们谈了一会儿。得知他们的来意后，这位前任董事长秘，现在已经接替身陷囹圄的孙东，担任公司执行董事兼副总经理了--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清楚地向他们转达了樱井高层对此事的意见，一共三点：

一、孙东并非公司法人，也没有法人授权，他所签署的工程验收合格证明，是无效的，樱井公司对此次事件不承担任何责任。

这一点实在很坑爹，因为就在一周前清志朗让孙东去做工程验收负责人的时候，还提了一句：你先去，稍后我就给你签授权。喜出望外的孙东根本就没想到这是个坑，兴高采烈地跳了进去，后来在看守所他还提到了这件事，警察来求证，光男、清志朗自然是一口咬定绝无此事，于是孙东罪加一等。

二、剩下80%的尾款，樱井将不予支付，并且就此项工程造成的损失向周辰濠的公司提出索赔，索赔金额高达1600万元。

韩刚这下没辙了，索赔他倒不怕，他就怕拿不到钱。当然，他还得保持自己的脸面，至少气势不能倒，于是装得很淡定地对许丽丽说：那好，我们法庭上见，说罢，拉着陈老板就要起身离开。心里却想：唉，上海，这才回来几年啊，难道就又要跑路了吗？

请稍等，许丽丽在身后叫住了他俩：我还没说完，公司董事会决定的第三点是：通知各大媒体，推迟樱井大酒店的开业时间，并且向他们说明具体原因，请求市民和合作伙伴们的谅解。新闻发布会将于半小时后在公司会议室举行。

韩刚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似乎有个马蜂窝砸在了他的头上。樱井居然要把这个消息主动散布出去，那就意味这他跑路的想法彻底没戏了，闻风而来的债主和那些讨债公司的人会把他的家看得比监狱还要严实，谅他插翅也难逃。

看来外企真是和中国的一些政府机关和国企不一样啊，以前要有这种情况，那些领导都要拼命遮掩、辟谣，视记者为洪水猛兽，生怕走漏了真相。而樱井居然主动揭自己的疤？

许丽丽说：由于我们内部监管不力，导致出现这样的状况，公司高层感到十分痛心，片山董事长为此引咎辞职，我想，我们必须给市民一个交代。由此对你们带来的不便，还请多多谅解。

韩刚彻底软了，在陈老板的搀扶下，面如死灰，如丧考妣地离开了金茂大厦。

陈老板不知道韩刚借了多少，但根据他的经验，但凡搞这种把戏的人，都是在赌博，如今80%的工程款直接就拒付，这小子的日子，肯定惨了。他这次没能拿到钱，有些失望，但是看起来这件事可以跟自己撇清关系了，那个许总从头到尾也没有提及伪劣石材的来源，说明人家没打算对付他，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轻松了许多，损失点就损失点吧，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周老板，自己的境遇总算比他强太多了。

等等，他突然觉得那个许总，那个许总，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停住了脚步，开始苦苦思索，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韩刚发现他不走了，站在路上一个劲儿抓脑袋，忍不住问：你想什么呢？

陈老板说：我似乎在哪见过这个许总，可是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韩刚没好气地说：操，我半年前见那小日本董事长，他那漂亮媳妇儿我还看着挺眼熟呢，也是死活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你想起来又能咋样，指望他们放过咱们一马不成？

话音未落，韩刚突然发现十几个拿着长枪短炮的记者正往这边走来，看样子就是去参加樱井的新闻发布会去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下真的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