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过后的几日，凛冬越发严峻。 她是在出达五十里左右，将近南州被赤义军众人所追堵，后被追风所挟欲往邕州。邕州之地距离达数百里，沿路多山脉积雪，越临北风霜更寒人伤气，加之有任青英等人的压力，使得追风反复无常，路程也放慢了许多。 他总是一沉不发，极少说话，跟随他的人更不敢怠慢，可私底下沐芸芸总是能听到那四人偶尔在秘密腹语，待他回来后，那四人又恢复原样，对他极为恭敬，沐芸芸看上去总是很虚弱，追风偶尔会大发慈悲“照料”一下她。 但同时，他有时会极具危险的试探她，再一靠近过来有任何不敬的动作，她会毫不犹豫出刀，见她面色苍白虚弱动作仍干净利落，追风的目光伴着更深的危险时刻追随她了。 这样的身手怎么会是一个养在闺阁的女郎拥有的？ 沐芸芸每一次都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事一样，没有什么反应，回复的都很肯定，她说她是任安。 她是任安。 一遍又一遍，已经让她相信了自己真的是任安。 幽暗中，沐芸芸的眼睛如同宝石一般，虽然美丽但冰冷，静谧地失了几分生气。沐芸芸感觉到不能呼吸。 上辈子公主府乱的时候，火将整个公主府烧起来了，长长的廊道里四处乱跑的是下人，唯有她一个人逆流而上，在满天的大火中找到她，将她抱在怀里。 那一刻记忆那么深，就算经历两世也不曾相忘，对她有情有义的都不会忘却。她的名字同时也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髓里，有时候沐芸芸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勇敢无畏的任安。 追风踩过地上枯叶，架起个简单的火堆，开始烤肉，望着地上尚存的积雪，眉目间尚有阴郁。 同行之人，见道劝慰说∶“这个东躲西藏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是啊，到了邕州就会好一些了。” “冯庄良是反王的爪牙，我们这般去会不会有点冒失。” “不会……” 几人交谈的声音就传入追风的耳朵里，追风一直很少话讲，他将烤好的肉分出一些给沐芸芸，见她面色苍白不接，犹疑她会死在半路。 他略下了讥讽∶“吃吧，没毒。”他话音稍顿，语声中有不尽的轻嘲。 “你带我往邕州前行至今，从不顾前顾后，却要这样自苦……” 见他饱含风雪沧桑，非行逆流而上之态，在他的同伴看来，无异于自蚕作缚。沐芸芸知他心，更知同行之人心，这些人大到赤义军心不齐，小到这伙人心也不齐，追风一意孤行要押她到邕州，却不说缘由，歧心早就开始分岐。 “娇贵的贵客，你一直隐藏的很好，只是这次不能，你遇见了我。” 追风知她心思，却没有解释，反而愈加蛮横，沉吟许久，幽幽又朝女郎扔去水袋。 此番向邕州之行，欲求心中之困，有诸多理由可与邕州作交换利益，所以并不在他的忧虑之中。 忧虑之事只不过是怕这女人死在半途。 不管是她说的任安也好还是自己所认为的十四公主，邕州都敢收，对抗的是周齐人，还有反王的只要活人的捉捕令，无论那一个对他都是极有用的。 非这女人何身份，都对他大有益处。 心有发财愿，必要为此付出万千，这些当然不能告诉他以外的人，而其他人也没有资格和必要知道。 这一次沐芸芸没有拒接，她将水袋和肉片接过，后退数步，独自饮用起来。 追风这一人的固执，非她能撼动，她就不再暗自纠结，因为这个事已经注定成定局了，没有什么意义了。心中却有一瞬心念起，沐芸芸余光见那四人依偎在一块，时不时因天冷有吸气声，还是略有意动。 “喂。” 在她后背对着他独自饮用时，追风又唤了她。 “朝廷苛税以久，隔三差五总会收上一波，日子久了，百姓也活不下去，这样的朝廷还能让人活下去吗？没有什么念头，其实到尔兄南州之地后，是我深受震撼之地，南州又为我解忧，原来并非地地都如此。” 追风说完，垂眸将嘲讽尽数掩在面下。 老皇帝年老痴迷丹药，重用妖道，被贼子窃了国，是报应，历来苛政，导致百姓饱经折磨，再加之贼子窃国后，战火摧残下，礼崩乐坏，饿殍遍野。 女郎未张口，屠夫已至她身侧，将要不明时，他却再次开口。 “喂，不用在想为什么我会说这番话，你只需知道无论你是谁我都会把你送到邕州。” “好的。”女郎颌首，对他的话并不意外了，起身将他的水袋还给他。起身

往崖边轻坐着，不欲与他们同坐，始终背对着他们。 待看她身形在涯上凛风阵阵不摇，左右对追风说∶“首领待她，远比他人。” 追风闻言一怔，切齿道∶“是，我敬她。” 左右四人频频相望，目光略略交汇，又往柴火处新添干枝树叶，火势一度噼里啪啦作响，烧得很高，使得火势将近前几人暖意趋散寒风中不少冷意。 “首领为何敬她。” “此女品性，最是百折不挠，我无不敬重，我只是叹，古来女子身负重任者，为达目的最是能忍辱负重，心神俱疲下，却仍能惦念心愿未有迷失。” 左右似懂非懂，但大概是不懂，他们也频频相望那在凛风阵阵立坐在涯上的女子，身姿未因凛风阵阵而晃，确实有皎洁脱俗之态。 望邕州途中，现在甚至都还未完全出赤州，仍在赤州边缘徘徊不定。常在追风身边的，就是四人和沐芸芸。 落魄的草寇，携带着四个人心不一的小弟，身侧唯有一女郎，私事常亲为，自始自终总保持着距离。 沐芸芸不像一般女子，所做之事也从不拖泥带水，连累他人，使得众人知道这小女子极能吃苦隐忍，因此这四人未有很敌视她，至少不会轻易动辄打骂，沐芸芸也极聪明，从不会离追风身，让自己落单。 四人其实也不太懂，追风为何一定要把女郎送到邕州，在他们看来，如果把女郎交还给周齐人，那周齐人就不会在追杀他们了。 追风没有再作声。 野原风骤，杂影甚多，他们今晚雪尽快找到一个居身之所。 左右心中有言，便心中所言，问追风。 追风说∶“她身有乾坤，送她入邕州能救你我之命，是我等在俗世中攀获富贵的天梯。” 四人皆应是，唯有女郎在其中目睹一切，将俗世中的人性见淡，她一双眸极幽极冰，看着这一切面部带冷，在雪天中尽显苍白，讥讽之意掩藏在这张无双的面容下。 …… 血腥消融在残雪中，恶嚎声、吸气声在翻滚着，所有的人都向追风袭去，闻声而动。沐芸芸绝望地阖眼，却又快步向远处跑去，在落雪时匆匆回眸，鲜血的世界染在她面目上，滚烫的气息伴着鼓动的心跳快速地涌动着，前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拔刀相向，眼前一幕震耳欲聋，让人浑身惊颤。 看啊，沐芸芸想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她感觉一阵腥甜几乎要灼穿她的喉咙，在胸腔里翻滚涌动，身后那些人都在恶性毕露，张牙舞爪，刹那间，沐芸芸停住了脚步，环望四周。 四面白白茫茫，天地间寂静。 大步往回走，向着身后那群正在激打在一起的人奔去。 慌乱间她看见追风身边零七八碎躺了三具尸体，尚有一人趴在他身上准备给他致命一致。 呼啸的风雪来袭，满天的寂静，沐芸芸抬着石头重重地砸在趴在追风头上的人脑袋身上，那人显然没有想过女郎会帮助追风，被这一击敲打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紧接着是第二击，第三击，第四击，鲜血染红了她苍白的面目。 沐芸芸的袭击让追风得到片刻松懈，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周身力尽。 而沐芸芸的世界都染成了雪中红梅。 慌乱间，沐芸芸的手被追风握住，她在雪中怆然警惕地回眸，凌乱的发丝，染血的面目，脏污不堪的衣物，她的所有都暴露在不解的追风眼中。 谁知，这一握反而像是握到了她的关窍，她的嗓音变得嘶哑。 “我一直很努力，一直很努力的走，现在却好像走不动了，对不起……” 她起初嗓音嘶哑，到后面嘴唇嚅动，再到声息渐弱，就在追风的面前轰然倒下，躺在染成血梅的地上支离破碎，狐眸微缩，失去意识，原本洁白的衣裙经过这些天的奔波和现在的鲜血，变得脏污不堪，就如同被丢进战场似的。 追风瞳孔微缩，不理解她说的话，更不理解她发了疯的原因是什么，弯下腰想要将她从尸堆抱起。 这一幕拉得又高又远些。 像是沐芸芸远古的记忆里，被她丢在了时光最初的人。 痛苦的记忆数次以梦魇的情况纪实在她识海里播出。 在她将要以剑砍到兵将中的主帅时，阳邑在沙海里上被制伏趴着，艰难地看着她。 就算被打掉剑，梦境中的女郎崩溃的叫喊着∶“别杀他！别杀他！” 可惜毫无作用。 这些穿着冰冷铠甲的恶兽高高举起刀，将他的头颅割下。 有人靠近了她，高耸强大的身影赫然强势挤进她的世

界，甚至在她耳边说。 “我不缺想杀我的人，但今日之后你是孤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