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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02(第2/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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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邹静和邹镇长之间打绞绞,汤成民继续说,打绞绞的结果是灰心。灰心得很。我在人前有多跳,在心里就有多僵。这不是说邹镇长不好。两相比较,邹静是花,邹镇长是叶,你不能说叶就不如花好。人说三月看花,四月看叶,证明它们各有各的好。我的意思是,邹静和邹镇长,都让我苦恼。让我苦恼的却与我没有关系,这比病生在骨头里还糟。也是老天怜惜我,遇上了你,而且邹镇长要亲你。你跟我一个名字,她亲你,也就是亲我。你要转得过这个弯儿来。等这件事情过后,我就干干净净把她丢开,我们两个就好好生生过日子。

原来是这样。

所以汤成民,他摩挲着我的脑门说,为了把这事干得体面些,我才叫你站起来,学两脚走路。你想想,你不站起来,她要亲到你,就必须蹲得很低很低,她是镇长,那样子不好看。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亲你是要给人看的,我不是说她有坐头把交椅的大好机会吗,言而有信能为她加分,具体到这件事情上,她亲你能为她加分。要是蹲得太低,能看见的人就少多了,效果也跟着打了折扣。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受点委屈和夹磨,行不?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从那第二天,我就开始了刻苦训练。刻苦的前提,是有强大信念的支撑,帮助汤成民了结他的单相思,为他单相思的对象加分,是一种信念,但还不够强,我得从根子上让自己强大起来。于是我就想,人最初也是四蹄奔走,后来前脚离地,弯腰慢行,再后来,腰直了,后脚灵便了,前脚变成了手;人背叛了自己的血统,并因此霸占了字和智慧,成为万物的管家,人可以,猪为什么不可以?——你听明白了么,我是主动与血统挑战了,我是把自己跟人比了,或者再说利落些,我是把自己当成人了。我要从远古起步,走过人走过的路,奋力追赶。汤成民在家时,他搂住我前蹄在院坝里练习,他不在,我就在圈里抓住栏板练习。我的后腿肿了,睡一觉消了,然后又肿了。这不打紧,打紧的是我的蹄花裂了。疼啊。罗师傅骟我,汤成民戳我,都没这么疼过。那是叫不出名字的疼,是比疼还疼的疼。但我横下一条心。我把这疼既当成考验,也当成福音。连汤成民也看不下去,我告诉你,他甚至流下了眼泪。功夫不负有心猪(说有心人也行),我成了。这天,汤成民做午饭的时候,我前蹄蜷起来,站着从院坝走过去,左脚一迈,右脚再一迈,就迈进了他的门槛!

也迈进了五月十六的门槛。

头天夜里,也就是五月十五的夜里,汤成民自己洗了澡,又为我洗了澡,还铺了干净稻草让我睡。当天清晨,也就是五月十六的清晨,天刚泛白,他就起了床,先做饭吃,吃过饭,他刮胡子,刮了胡子又为我洗澡,且特意为我洗脸,尤其是洗我的嘴,洗得那个仔细,只差没把我嘴皮搓破。然后,他拿出一件衣服,新崭崭的,明显是前场才买来的。过来,他坐在几米开外的凳子上说。我刚起步,他就摇头。哦,我怎么能趴着走路!“噌”的一声,我直立起来,梆,梆,梆,走到他身边了。他把衣服往我身上披,吓得我又趴下了。这是给我穿的?他都没穿过新衣呢。但我立即想起来,我就是他,他就是我,衣服穿在我身上,跟穿在他身上是一样的。我再次直立,他把袖子套进我的前腿,腿短袖子长,他比画了一下,脱下来,拿出把剪刀,毫不犹豫地把袖子弄短了一截,再穿,很合适了,刚好笼到我的蹄腕。接着他又拿出一件东西,是纸剪的大红花,红得精致,红得蓬勃,明显也是买的。他把红花往我脖子上套。龟儿子,他说,可惜没有大鼓,以前,半岛上的大鼓是很有名的,同盛村和华阳村各有一拨,三十个人,三十面鼓,加起来就六十个人,六十面鼓,农闲时节,两村斗法,敲得震天动地。可惜那些龟儿子全都不在半岛上了,鼓也毁了,要不然,敲着大鼓把你送到镇上,那才气派!在这样的遗憾声里,红花戴好了。出发!他大声下令。我记得他说过,邹镇长让他十一点前领我到场,现在最多八点钟,怎么就出发了?

别忙!我刚动身,他又说,去镇子的路上,包括到了现场,你都用四条腿走路,你要等到邹镇长快亲你的时候,才突然立起来,那样才出效果!

穿过半岛,一路上没什么,就是觉得热。又是一个太阳天。五月的太阳可不比三四月,三四月的太阳是凉水、温水,到了五月,就烫了。何况我还穿着衣服。在我的祖传记忆里,没有过穿衣服的任何印迹,衣服于我,是九天里凿出的另一个太阳。这也没什么。与我刚来时相比,半岛上有了新的景致,稻秧齐楚楚地冒了田,蛙鸣播撒着秧苗的清香。我忘情其中。可快上渡船时,明显感到气氛不对了。不知是凑巧还是邹镇长特意掐算过,这刚好是个赶场天,半岛上平时看不到人,赶场天里却还是有人坐船。我进半岛那天,船里没有艄公,乘客攀住横在河上的铁索,一把手一把手地换,船就去了对岸,现在有艄公了,大概是那时水浅,现在水大,再那么过河不安全。我跟汤成民在堤岸高处,见船里已有了五六个人,或站或坐,高声大气地摆龙门阵。他们是去卖菜的,想赶早,闲谈的间隙,没忘记催促:快推呀。艄公从棚子里钻出来,抬头望见了我们。那声笑,像肺炸了。乘客也望见了,也像肺炸了。在集体的暴笑声中,我和汤成民上了船。上船后他们不笑了,看看汤成民,又看看我。汤成民那头艺术家似的长发,让他们鄙夷。对我,自然更加鄙夷。他们可能还不知道邹镇长要亲我的事情,以为我是故意出风头。偏偏这时候起了河风,红花颠来倒去,在我脖子上招摇。哼,一根贱猪,还穿衣服呢,还戴红花呢!他们的眼睛分明在这样骂我。我真想站起来,让他们知道,我跟你们一样,也能站立。但汤成民交代过,这时候不能站。再说浪头子撞得船板啵啵响,我怕站不稳,反而丢丑。

是怎样走过半截老街,穿过夹巷去了新街,又走过几十米新街去了镇政府,我是想不起来的。我只记得自己被笑骂声围困。快看啊,他们呼喊着,看那根猪啊!他们都是瞎子,看不见我正走在人的路上。进到镇政府,却不见人,更没见邹镇长。我们在底楼的廊道上等了好一阵,才有个年轻人进来,愣愣地把汤成民盯了两眼。大概也是为他的长发,还可能为他的英俊吃惊。吃惊过后才打招呼:这么早就来了?口气虽然热烈,却掩饰不住居高临下。然后指着我,低声说:乱球整,给它穿衣服干啥?穿上衣服,远处看去还以为是个人呢,脱了脱了!汤成民连忙蹲下,为我脱。悲哀,真是悲哀。我猜想,这个年轻人就是那次在三楼的窗口上喊汤成民去见邹镇长的那位,连他也不承认我的身份。他把我们领进一间空屋,说:在这里等,到时候我来叫你。他只说“你”,没说“你们”。出去的时候,他把门关了。这太过分了,我是来给邹镇长加分的,不该遭受这样的冷遇。在路上我还想象:当我们走到政府门口,邹镇长立即迎出来,跟汤成民握过手,又跟我说话,夸我的白,夸我的干净和帅气。我还提醒自己冷静,别在邹镇长夸我时就站起来,要像汤成民交代的那样,到关键时刻才站,给她一个惊喜,也给所有人惊喜。结果却是这般景象。屋子里有张木沙发,汤成民在沙发上坐了,将从我身上脱下的衣服放在旁边,腾出手正要把我抱上去,却又打消了这念头。你委屈一下,他说,这是人坐的,要是你也坐,我怕他们看见了不好。你听见了吗,汤成民也把我跟人划清了界线,而他以前口口声声表白的是,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但我没有退路了。我陷入了一场噩梦。我想尽快结束这场噩梦。

屋子里,只有一面高窗,啥也看不见。看不见外边的景象,也就是看不见时间。汤成民既不戴表,也没手机,他同样不知道时间。我们只能在对方沮丧和焦虑的神情里,感觉时间。然而,那可恶的时间,却丢下我们不管,自己逛街去了。

我想屙尿!我对汤成民说。

汤成民奔向门边,怯生生地把门开了,侧着身子溜出去,又把门闭了。过一会儿回来,满头大汗。他肯定是去找厕所的,可显然没成功。他小心翼翼关了门,屙,他说,就在这里屙。哗,哗哗哗。他龇着牙。他龇牙的声音跟我屙尿的声音一样绵长。他一定在想:龟儿子啊,咋这么多啊,赶快屙完啊。我奋力往外挤,胀得出口隐隐作痛。当我终于停下来,他叫我站开些,然后用脚将尿液四处驱赶。尿液变薄,变淡。这时候他才坐下来,告诉我说,厕所他是找到的,但只有人的厕所,没有猪的厕所,那厕所比这间屋子还干净,装着小便池和抽水马桶,他说抽水马桶你肯定不能用,小便池又太高,你站起来也尿不了那么高。他还告诉我,他甚至冒着被当成流氓的危险,溜进女厕所看了,女厕所里连小便池也没有,只有抽水马桶。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我的肠子蠕动起来,紧跟着,肚里翻江倒海。

我要拉屎!我对汤成民说。

话音未落,半截屎已经出洞。

汤成民没有抓拿。尿过一会儿就干了,干了就看不出我屙过尿了,屎却不同。他说,嘿!你嘿又怎样呢,五谷轮回,谁又管得着呢。眼看那坨屎要掉地上了,汤成民迅速扯过沙发上的新衣服,接住了。他把衣服捧着,叫我快拉。我哼哼哼的,往肚子里运气。但他还是嫌我拉得慢,对我切齿咒骂,啥话都骂尽了。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想的是:我应该待在我该待的地方,那才是我的自由王国。我不要做人了。我本来就不是人啊!

我拉完后,汤成民用衣服的干净处擦了我的屁股,正准备去厕所处置那些粪便,门外却响起脚步声,而且明显是朝这边走过来。汤成民将那衣服一团,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又是那个年轻人,他把我们领了出去。

晚上六点半钟,汤成民打开了电视。他要看地方新闻。今天最大的新闻,莫过于邹镇长亲我。我也是在看新闻时,才回忆起那整个过程。邹镇长不是说在政府门口亲我吗?可那年轻人却把我们往老街带。人真多啊,怒潮似的,追着我们跑。邹镇长把时间定在十一点,是有讲究的,山民沿山沿岭来赶场,脚步再勤,也赶不了早,到了镇上,多是半上午,慌脚忙手办了事,又得回转,因此,上午十一点左右,是人最稠密的时候。邹镇长就等这时候,让更多的人看到。我们去了老街,直奔戏楼。那里人更多,都没长手,也没长躯干,如扎进箩筐的笋子,只高高低低露出头。人再多也挡不了我们的路,数十个健壮男人,用肉身为我们开辟了通向戏楼的小径。戏楼早已毁坏,只剩残破的檐角和一个令人怀想的名字,再就是一个空坝子,是回龙镇上最大的空坝,平时做广场,赶场天成为交易场所,但不知啥时候,空坝中央搭了个木架高台,邹镇长已站在台上,台下架着摄像机。她请来县里的记者了。摄像机可比大鼓洋气,汤成民用不着遗憾。走到高台的楼梯口,记者挥手阻止了我们。他还在调试机位。调好之后,他对领我们来的年轻人说了声“k”,年轻人就对汤成民说:带上去。汤成民真是个脓包。我要说,我的主人汤成民,真是个脓包。他竟然脸红筋胀,紧张得手脚没有搁处。如果是因为见到自己单相思的人红脸,我还能原谅他,可我觉得不是。我觉得他是因为害怕。三月十七日那天,他把我从黄胡子手里夺过去,高声说“它是我的”,脸虽然也红,却不是现在的这种红法。他是被眼下的阵势吓住了。关键时刻,人是靠不住的,主人也是靠不住的。我自己上去好了。我沿着坡度很大的楼梯,往上爬。喝彩声山呼海啸。我看见,汤成民这时候又变成了英雄,昂然四顾,像正往上爬的,不是我,是他。邹镇长站在原地,笑盈盈地等我走过去。走,走,走,噌!距邹镇长还有五步远,我直立起来,并且以直立的方式,朝前走了四步半。我这样做,跟汤成民交代的有出入,但我是故意的,我就是要让台上台下的人都看看:我,不仅能够站立,还能够直立行走!邹镇长朝后退了一步,全场也哑静下来。哑了足足半分钟,才响起尖叫声。那尖叫不是兴奋,而是惊恐。更加惊恐的是邹镇长,她明显化过妆的脸,变幻着颜色。见她迟迟不动,我又朝前迈了半步。亲啊!亲啊!终于有人喊。邹镇长笑了一下。我从没见过那么惨然的笑。她完全失去了自主,只是机械地低下头。就在我能够着的时候,我猛然亲了过去。——你听明白了吗?不是邹镇长亲我,是我亲邹镇长!我由被动变成了主动。哦,细嫩的嘴唇。三十六七的人了,嘴唇还是那样细嫩。那是我接触过的所有物件中,最为细嫩之物。

在现场时没注意到,看电视才发现,不仅有摄像机拍摄,还有许多人用手机拍摄。这即是说,我不仅会在电视上出现,还会在网络上出现。电视不出县境,网络却走遍天下。我成了大明星,还必将成为更大的明星。汤成民说:龟儿子,你火了。而我看见的,却是他的嫉妒之火,那团火烧得他眼珠发红。他嫉妒我成了明星,更嫉妒我不是让邹镇长亲,而是主动亲了邹镇长。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例外地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响,让我听众人的呼喊,开始喊的啥听不清,画面上,只见汤成民扭过脖子,对着人群高叫:它叫汤成民!近处的人听见了,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戏楼上空,便回**着那个人一样的名字:汤成民!汤成民!汤成民!汤成民!……

然而,就在那天夜里,趁汤成民熟睡的时候,我逃跑了。要翻出那个圈栏,对我来说可谓轻而易举。

一开始我就说过,这是两年之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说,我已经逃跑两年了。两年前的五月十六,我穿过星光下的半岛,脚下没有方向,河流便成为我的方向,跑啊跑啊,终于听到了水声。扑通,我跳了下去。泅水是祖传的技艺,用不着学就会。洑到对岸,我抖掉水珠,郑重地转过身,直立起来,面朝半岛,深深地了鞠一躬。那是我最后一次直立。

是的,我还说过,我逃跑,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名声败坏了。也是在电视上,我看到有些人背着花篮,花篮里装着大大小小的猪,猪们都伸出脑袋,朝我看。那鄙薄的神情,将成为我永生永世的伤疤。猪平凡而卑贱——平凡是老天爷说的,卑贱是人说的——可再平凡,也有名声和尊严。我输不起那尊严。是的,我表达过这层意思,但如果你是聪明的,你该知道我是在避重就轻,就像马记审过的那个省委副记,为逃避罪责,就以消遣女人的方式避重就轻一样。你知道吗,我之所以逃,是因为我不仅挑战了自己的血统,还挑战了人。人不仅心思密集,还很小气,很自大,他们经不起挑战,更不容许一根猪的挑战。还不明白么?那我直说了吧:如果我不逃,第二天我就会面对屠刀,走上不归路。

我一心想着的,是逃到老君山,逃到我的故乡千河口。我知道我的旧主人也不会容我,对此我也并不奢求。我只想看看我的妈。妈听说了我的事情,大概同样不会容我,我照样不奢求。我只想远远地看它一眼,看它是否还活在世间,如果活着,又是以怎样的模样活着。可是我渡错了河。小巴河和野洮河,在半岛东面汇入清溪河,我本应该从小巴河和清溪河的交汇处,渡到北面去,结果却从野洮河渡到了南岸。这可能与心急有关,与夜晚有关,也与我下意识里要避开镇子有关。总之我到了老君山的对岸。对岸的这面山叫马伏山,是老君山的影子山,跟老君山一样深广,一样险要,当我踏进野地,眼前团团的都是崇山峻岭。星月之下,草木光辉,我就寻着漫无边际的光辉上行。这时候,我才感到脚痛。蹄花痛。练直立行走,练得我蹄花开裂,在半岛和平整的街面上,还能忍受,来到这乱石嵯峨的山野,便痛彻心扉。当然,主要是我扔掉了那个信念,没有了强大的支撑。我不想去描述自己这两年是怎样过来的,我只想说,我无时无刻不在饥饿中度过。每个日子,整个白天我都缩在洞里,绝不敢靠近人的庄稼地。事实上晚上也不敢靠近,我总觉得,在黑暗的深渊里,也有金石之眼,直棱棱盯住我。何况还有开采队竖起的火炬塔。火炬塔很高,亮得了天亮不了地,但我还是怕。再怕,也得吃,得喝,我的吃喝都是在三更半夜匆匆忙忙解决的,吃喝一顿,就管一整天,渴得再狠,饿得再凶,白天也绝不敢出洞。我是全民公敌。此处的“民”,不仅指人。连树枝也抽打我。连雀鸟也嘲笑我。最可气的是,有天在我洞门前来了一只松鼠,它竟然吱吱叫唤,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再用爪子在自己脸上刨,羞我。自那以后,类似事件就经常发生,我不得不随时变换住处。我形单影只,没有同伴,更无朋友。

直到一年半过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可接着又遇到另一种苦恼。也可以说是更大的苦恼:有天深夜,我碰见一根母猪,它想跟我温存,我也想,可我马上发现它要的是特别的温存,它屁股上的气味滔滔不绝,那气味闪烁着血样的光芒,奔腾着繁殖的**。我想到了罗师傅,想到了柳叶刀,想到了早已死去的睾丸,我怒吼一声,狂奔而去。我失去了一次机会。那机会早就失去了。

我还是没有同伴,没有朋友,更没有家人。

但不管怎么说,我一天天的在往下过。到而今,我的生活基本归于平静了。表面的平静。据说过分的孤独能催心死,果真是这样倒也好了,麻烦的是我的心没死。我还记得汤成民为我取的名字。在我最艰难困苦的时期,我也想到过半岛,想到过汤成民,尽管我不可能回去。现在更不可能回去。说不定半岛已被毁了,邹镇长当时说八字没一撇,可是谁知道呢。邹镇长还说,她要带人上山,实地评估,根据损失大小给山民赔付,是否做过这事,我不清楚,但我总觉得悬。我亲了她,也等于是她亲了我,就算她言而有信了。我感觉到,邹镇长当初想出亲我的主意,也是在避重就轻。她是否因此提干了?是否如愿以偿了?我同样不清楚,也不关心。我真正关心的是我妈。马伏山上,即使春夏,也看不到几朵花,偶尔开几朵,凑近花蕊也闻不到香气,叶子大多蔫不拉叽的,打不起精神。马伏山如此,老君山也差不离。我说过,马伏山是老君山的影子。它们互为影子。如果我妈彻底丧失了下崽的能力……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去看它。

下山,过河,又上山。这其间的辛劳,我是没资格去讲的,因为我是去看我妈。我早该去的,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我从记忆里搜索旧主人背我们下山时的路径,但你知道,那条路变得越发荒芜,根本看不见路,其实是没有路。如果不是思念深切,我简直会放弃。我没有放弃,经过八个晚上(白天我还是不敢亮相,心再急,也只能蛰伏起来),终于找到了千河口。然而,这是我的故乡吗?完全认不出来了,才两年多时间,就恍若隔世。见不到人,更见不到家畜。我不顾忌什么了,这天上午,我挨近旧主人的院子,发现门轴上牵着蛛网,其荒败程度,虽不像半岛上的那个大院触目惊心,但荒败本身已成为事实。看样子,卖了我们不久,旧主人就把我妈杀掉,搬走了。明知道自己没有妈了,但还是下了梯坎,踅过一条布满碗渣的小路,钻进畜棚,先是牛棚,再是猪圈。空。空得空茫。空得阔大。空得只剩下阳光的斑点。但那斑点再不能捉进嘴里吃。太脏了。

妈,我回来了。

我回来晚了。

但我回来了。

猪是没有故乡的,可是我,回到我的故乡来了。

我要在我的故乡生活下去,直到老死。

不知在圈门外站了多久,直到渴得嗓子冒烟,不得不找水喝,我才起步离开。圈外竹林里的小溪还在,只是没人去那里乘凉了。我朝小溪走过去。小溪照出我的影子。长着獠牙的影子。或许早就长出来了,我不知道而已。我再次错过了我的……该怎么说呢?说成错过了我的成长吗?我不知道。见到那两颗钩状的獠牙,我是喜悦还是悲伤?我不知道。人言,身下无光,就误以为是影子,这话当真吗?我不知道。都不知道。全不知道。通通不知道。你问我一万遍,我还是说不知道,请你不要逼我回答。

砰!

什么声音?

是枪声。猎人的枪声。

砰砰!

枪声越逼越近。

难道他们是追着我来的?

血液呼啸起来。

我听见,天地之间,一个声音高叫着:

汤成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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