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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边境(第1/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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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半,一个食客也没有,二楼空****的,数十张乳白色餐桌,很落寞地等在那里。乳白色,让人联想,落寞也让人联想,四点半呢?同样如此——每一个时空,以及这时空点上的每一种表情,都会让人联想。林娅挽着一条胳膊上来,踏着木楼梯。楼梯很新,响声却极古旧,古旧得蛛丝网结。这样的响声,林娅仿佛在哪里听过。想起来了,是在一部电影里。那是去年秋天,有天到了后半夜,她还睡不着(其实是不敢睡,一闭上眼睛,就噩梦相续),便在网上找电影。也没啥特别想看的,有个陪伴就行,于是胡乱敲了两下键盘,出来一个“怪”字,怪就怪吧,点了“搜索”,第一条即是《怪房客》,波兰斯基的作品:波兰裔青年塔尔科夫斯基独自来到巴黎,要租间公寓,他想租住的地方,之前的房客名叫西蒙·周,不知何故,西蒙跳楼自杀,在医院等死,待其气绝身亡后,塔尔科夫斯基顺利地成为了新房客。乔迁之喜并未给他带来多少快乐,这栋古老的公寓里,住着若干沉闷而阴郁的男女……林娅闻得见阴郁的气息,也闻得见房客的气息,包括塔尔科夫斯基的气息。她成了电影中的一员,成了那栋公寓的一员,她在深夜里去敲塔尔科夫斯基的房门,挤着喉咙跟他说话。她看见自己的喉咙成为被挤扁的管道,她的声音如癞皮肮脏的老鼠,从管道里爬出,钻进塔尔科夫斯基的身体。塔尔科夫斯基的脏器和脑腔里,群鼠汇聚,吱吱吱地,将他的阳气掏空,把他变成女人,他戴着鬈曲的齐腰假发,穿着花裙子和高跟鞋,翻上窗台,纵身跳下。这正是西蒙·周自杀的原因,也是西蒙·周自我毁灭的方式……林娅打了个寒战。

电影里的木楼梯,有人时响,没人时也响,那响声怎么跟这酒楼里的一模一样?

林娅把那条胳膊挽得紧了些。

服务生在楼梯口迎接,将他们引向林娅选定的23号桌。

这位置傍墙,离窗子远,墙下有迷离的光,淡淡的暗。

傍墙一绺,不是厅里的圆桌,而是卡座样式,只是没加隔板。林娅二人对面坐了。坐下男人就点菜。从点菜的口气,所点菜品和分量,服务生即能八九不离十地猜出他们的关系。开始以为是父女呢。六月中旬,阳光热烈,暑意扑身,男人却规规矩矩地扎着衬衣,打着领带。老男人都这样,泡上了年轻妹儿,就把自己收拾得很精神。他们误以为岁月是可以“收拾”一下就能抹掉的。服务生还从两人的口音,判断男人是本城人,女人则是外来户;男人的住家,绝对离这条街远,否则会要个包间,没要包间,证明不怕遇见熟人。

这家酒楼名叫黄龙场,里面的服务生都是精挑细选的,察颜观色是基本素质,老板要他们有这样的素质,是为招揽生意,让顾客产生帝王的感觉(取名黄龙场,就暗含这样的意思);既是帝王,没说出口的需要,服务生得提前看出来,并及时地服务到位。但他们并不像老板要求的那样老实,尽过本分之余,往往还用一双透视眼,看穿客人衣冠底下的秘密。

不过这回他们是有些自作聪明了,林娅跟那男人,并非他们想象的那种关系。

他们就是一对恋人,正正经经的恋人。

差不多两个月前,林娅的大学同学朱家,要去日本读研,临行前约她吃饭,除她之外,还约了几个朋友,都是林娅不认识的,其中就包括他——唐宗成,朱家叫他唐哥。按年龄,林娅觉得该叫叔叔才对,但现在叔叔也成了一个敏感词,尤其是年轻女子,不能轻易把男人叫叔叔;叫哥又不搭辈分,林娅就叫了他唐老师。那天的饭局持续了四个多钟头,空出几大箱啤酒瓶,但谁也没醉。醉意都被说话说走了。快分手时,朱家对林娅说,你跟唐哥留个电话吧。又对唐宗成说:我们班四十七个同学,只我和林娅到了成都,林娅的老家又远,今后麻烦唐哥多照顾。言毕,朱家把剩下的半瓶啤酒倒进杯里,一口干了,说是敬唐哥。林娅暗笑,不明白朱家为啥突然这么关心起她来了。大学毕业已近三年,两人先后不出半月到了成都,林娅在城西东方培训学校教日语,朱家在城南某图公司做编辑,除了上个月初朱家主动约过林娅喝茶,平时都是林娅主动打电话去,林娅的电话不去,朱家的电话就不来,两人见面,也全是林娅去城南找他。对此,林娅并不生他的气,她知道他在备考日本千叶大学法学研究生,更重要的是,他们无非只是同学,彼此没有任何感觉,更说不上牵挂。事实上,林娅想起他的时候也非常少,都是把可想的人想遍了,才会想到离她最近的朱家。不过林娅承认,某些个别的瞬间,她会纳闷:朱家分明没谈女朋友,为什么对我一点想法也没有呢?是因为我在大学期间有过一年零二十五天的恋爱史吗?——她这样思忖着,却并不伤心,连惆怅也没有,因为她对朱家也毫无想法,之所以纳闷,只是过于孤单的缘故。失恋过后,林娅就一直觉得孤单,来成都后更是,许多个夜晚,她数着光阴一寸一寸从面前挪过,老也数不完;那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个春运期间火车站的检票员,前方是黑压压的人头,腿站酸了,腰累断了,抬眼一望,照旧人头滚滚。

尽管心里发笑,林娅还是很感激的。到底是同学。想必,朱家跟唐宗成的关系非同一般,否则也不会把她托付给他。但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林娅一无所知,以前跟朱家见面,都只是他俩,坐在朱家就职的公司对面一家茶楼里,谈些过去的同学和老师,连各自眼下的工作也不说。林娅是因为实在没什么好说,一对一辅导,一对二辅导,一对多辅导,循环往复,且大多是短期培训,学员顶着时间来,来了就讲,讲完就走,连句闲话也没有。朱家应该不至于此,工作的性质,决定了他必然跟各色人等打交道,但他也不说,证明那些交道并不重要。他和唐宗成,很可能也只是普通朋友,临行前托付一下,无非是表明关心同学的姿态,加上在座的,唐宗成最年长,托付给他最合适。如此而已。

可唐宗成却认了真,主动要了林娅的电话,且叮嘱林娅存上他的号码。饭局结束时,已近子夜,朱家就住在附近,跟所有人握过手,道过别,摇摇晃晃地先回去了,别的人,因知道要喝酒,除唐宗成,有车的都没开车来,都站到街边去等出租。唐宗成也喝了很多酒,不能开,就把车扔在车里,同样站到街边等出租。他问林娅住哪,林娅说清溪西路,唐宗成说我也是那方向。于是两人上了同一辆车。唐宗成坐在副驾上,跟后排的林娅摆龙门阵,话题围着朱家转。在唐宗成嘴里,朱家是了不起的青年才俊。林娅又想笑。她从没觉得朱家是才俊,以前没觉得,现在照样没有。他考上了千叶大学研究生,当然值得庆贺,但并不能证明什么,唯一能证明的,是他比别人多一份努力,多一份心。不过怎么讲呢,谁也不比谁笨多少,才俊和常人的区别,恐怕也就在于多那一份努力,多那一份心。这么一想林娅有些黯然,感觉同学与同学之间,慢慢的就要分出个山高水低了。可人们习惯于把眼光留在往昔,觉得自己跟某人是同学,彼此半斤八两,殊不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人家轻舟已过万重山,你却停在原地,检视身上的赘肉,怨恨命运的不公。林娅的父母亲就是这样。她父母是高中同学,三十年来,都在同一家食品厂当工人,他们的另一个女同学袁××,却步步高升,而今已是沿海某省委宣传部部长,父母最怕别人提到她,每当有人提起,他们都像遭到侵犯,然后母亲说,念中学时,袁如何穷,别人吃肉,她站在远处,闻着肉香,口水顺着嘴角流,流得一塌糊涂;又说,月经来了,袁草纸也买不起,裤子弄得血迹斑斑,像被捅了几刀。母亲说这些时,眉飞色舞,可听众离去后,就立即跟父亲一起,现出颓唐相。别人的光鲜,让他们看见了自己脚下的污泥浊水,也看见了自己人生的败迹。要是袁触律入狱,或干脆得绝症死了,他们会迅速演变为成功者,并对袁抱以十二分的同情。真可怜。但林娅来不及可怜她的父母,就被父母厉声呵斥。她所做的一切,父母都不满意。因为袁没进监狱,也没有死,父母就还是失败者,他们要让女儿为自己打翻身仗……

成都人喜欢夜生活,刚到成都时,林娅简直吓住了。她出生的北方小城,包括她念大学的城市,谁晚上十点过还在街上晃**,差不多就是流氓了。成都咋这么多流氓啊!成都人的夜晚从十点开始,满街男女,赤胳膊露腿儿的,有的女人裹着睡衣,趿着拖鞋,半仰着头,一副无处安放自己的模样。后来林娅慢慢适应,晚饭过后,也出去溜达。然而每次回到租房,她都像做了一场梦。人群成为她的镜子,照出她的孤单和寂寞……再寂寞,也不像今晚。朱家就要远行了。他在的时候,像是可有可无的,不在了,才感觉缺了一块。出租车从一环拐到二环,又从二环拐到二点五环,毕竟已到子夜,二点五环两侧,又没多少正经街道,车稀人少,出租车跑得飞快。远一寸就是遥远,多一尺就是天涯。林娅突然很难过,有种想流泪的感觉。为谁呢?她不知道。唐宗成不停地跟她说话,她得应付。车过一处恢宏的建筑前,唐宗成说:我就住在里面。林娅一看,那幢建筑不过是个门坊,门坊上凸出几个乳白色浮雕大字:天府花园。这是富人居住区,远近闻名的。外面修了围墙,围墙并不高,只见里面茂林修竹,墨绿森森,倒不怎么能看见房子。林娅说,那唐老师你下呀。唐宗成说,我把你送拢。又对师傅重复说,去清溪西路。车转眼已跑过千米,林娅不好坚持。

其实,她多么不愿意唐宗成送她,更后悔跟唐宗成坐了同一辆车。

回到租房,洗过澡,林娅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后悔。朱家明天就要出国,且不是出去十天半月就回来,她该好好为他饯行;至少,聚会结束后,她不该跟别人一样,急着离开。吃饭的地方,距他们平时见面的茶楼,只隔半条街,他们可以去茶楼再摆谈一会儿;谈到天亮又怎样呢,反正那是家通宵茶楼,反正朱家可以到飞机上睡,反正她是失眠惯的,也不在乎一夜不睡。这时候,林娅才想起竟然没问朱家明天什么时候走。她要去送他,或者,最好,现在就到他那里去……她从坤包里摸出手机,斜躺在**,给朱家拨。

朱家关机。打了几次都关机。

林娅只知道他住在城南,具体住哪里并不清楚,关机,就意味着消失于城市的丛林。

这一夜,林娅似睡非睡,却乱梦如潮。她一直在飞机上,飞机追赶着日出,又追赶着日落,始终没有着陆的意思;冷啊,不明白为啥那么冷。她找空姐要了两床毯子,一床披在肩上,一床搭在腿上,还是冷到骨头里。她的骨头结了冰,冰成了她骨头的骨头。待她醒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钻进被窝。她一直保持着睡前给朱家打电话时的姿势,手机还握着。

窗子上麻黑麻黑的,鸟鸣声却又亮又宽阔;光明并不是光才能给予,鸟鸣声同样能给。其实就一只鸟。无需看表,就知道是在五点十五到五点二十之间。每天清晨,五点十五分,那只鸟准时鸣叫,它是鸟界的更夫,说更夫不对,是司晨者,它起音的那声,从低音区跨入高音区,不是直接跨入,而是螺旋上升,渠引春水,弯弯绕绕,婉转绵长,接着是一连串鼓点似的声音,砰砰砰,砰砰砰,如挨个敲邻居家的门。这样敲五分钟(不多不少,就五分钟),另一只鸟应和,应和五分钟,群鸟齐鸣。一天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林娅很想认识那只司晨鸟,但它虚虚实实地躲藏在黑暗和黎明的边界,在极近处,又在极远处,因此一直不知道它长什么模样。

这天,林娅醒来,裹了被单,照例走向长方形的窗口,拉开白底红花的窗帘,朝下张望。有只黑猫从花园电箱上跳下,伏着身子,迅捷地隐入栀子花丛中。这时第二只鸟开始叫了,同样是虚虚实实,忽近忽远,捉摸不定。她又回到**,坐着,拿起手机,心想是不是给朱家拨过去。太早了吧,过一会儿再说吧。她再次躺下。这次是真正睡着了。当她醒来,已听不见鸟鸣。鸟鸣声被市声当早点吃了。已是八点一刻了。她昏头昏脑跑进卫生间,一蹲就老半天起不来,像昨夜灌下的啤酒,现在才被放行。然后是洗漱,梳头,搽脸。她把脸打得啪啪响,觉得脸不痛,响声痛。疼痛的响声使她清醒,也让她有了某种轻残的快意。不经意间,又花去二十分钟。九点有她的课。幸好不远,出清溪西路,穿过同盛街,步行十七八分钟就能走到。一路上她都在想,是不是给朱家打个电话。可这时候打过去有什么意义呢?等上完课好了。课是两小时,十一点结束。虽这么想,进校门之前,她还是拨了。依然关机。还在睡呢,这家伙!他很可能是下午或晚上的飞机。这样就太好了,她今下午恰恰没课,学校又不要求坐班,正好可以去送他。她也便把手机关了。上课的时候,是不能开机的,特别是不能响铃,铃声一响,不管你接没接,都扣除半月薪水,接了,扣整月,那些影子般的巡视员,见你接电话,甚至会直接冲进来,当即把你从课堂请出去,从此别想再进来。候在门外的求职者,成天都是,请进请出,就像吐吐舌头一样方便。林娅不想丢了这份工作,她需要这份工作。并不喜欢,但需要。世上最强的人,也很少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不是强者,更不是最强者,只能把见到的第一个洞穴,当成最安全的港湾。蜷在那洞穴里,可能很不舒服,安全就好。她也知道身边到处是洞穴,但她拿不准那些洞穴是否会更不舒服,也拿不准它们是否已被占满、自己根本挤不进去。

上完课,刚开机,电话就响了。

是唐宗成打来的。

唐宗成说,林娅,我给你拨了一个钟头电话了。

林娅吃了一惊,唐老师,有什么事吗?

中午有个酒会,想请你来。

原来如此。

看到来电显示是唐宗成,林娅就有些抗拒。说不清缘由,就是抗拒。真要说出一点理由的话,恐怕与唐宗成昨晚把自己住处指给她看有关。此外还有吗?有的。她现在急着跟朱家联系,不想受干扰。于是她撒了谎,说学校有事,走不开。那就改到晚上,唐宗成说,六点钟我过来接你。听见这话,尤其是说话人的语气,让林娅感觉到,自己在抗拒,却又无力拒绝,因为对方不打算跟她商量。他邀请她,却把她的意见和想法排开,她人被邀请,意见和想法不被邀请。参加一次酒会本来没什么,然而……就如同几个人看电视,分明看着同一个节目,也都喜欢看那个节目,却非要把遥控器拿在自己手上才心安。唐宗成是在抢她手里的遥控器。唐宗成受朋友之托,关心她,可对她而言,被关心,同时也就是一种丧失。关心你的人越强势,丧失得越彻底。唐宗成太强势了。虽刚刚认识,但只要碰一碰他卵石样的目光,也就碰到了他的心:陡峭,灼热,既可以吞噬,也可以融化。正因此,林娅才躲避。事实上,她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掌握过遥控器,所以抗拒也好,躲避也好,都只在深渊里,渊面之上,无论竹筏还是汽艇,谁想进她的河流,她都承受。或许,在唐宗成的酒会上,能见识到别样的风景,但某些人为你打开一扇窗,却可能关闭你所有的门。她不敢也不能去冒那个险。何况,她还拿不准朱家什么时候走,她要去送他。

她紧张地思索着,希望尽快找到推辞的理由。这叫她厌恶自己,推辞就是推辞,需要什么理由?但她做不到,没理由就推辞,人家会怎么想呢?某些时候,真有推不掉的事拒绝了别人,她也要纠结好几天,像欠了别人很大一个人情。

在这个世界上,她真正能够自由相处的人,只有朱家。

可朱家就要漂洋过海,去往异国他乡。

去送自己同学,难道不是最好的理由吗?

唐宗成却没给她讲出这理由的机会,就诉苦一般告诉她,说他一夜没睡,早上八点过回家,才勉强睡了两个来钟头。昨夜,他送了林娅,又返回城南找到朱家,两人聊到五点半,他又开车把朱家送到机场。朱家是七点四十的飞机,他是看着他过了安检才离开的。

林娅怔了许久,然后咧咧嘴,笑了一下。

又笑了一下。

两个无声的笑,加起来还是无声。

唐宗成很守时,下午五点五十到了她楼下,再打电话叫她下去。那部越野车实在太夸张,像能拉走一个旅游团。我们去宽窄巷子,唐宗成说。林娅没答话。人家的酒会,去月球还是去火星,又不由她作主。但她不喜欢那地方。宽窄巷子作为成都一景,她念大学时就听说过,凡提到它的人,都平添了六七分的口才,仿佛那地方不仅是成都的精神象征,还是每个地方的,是每个人的,因此到成都安顿下来后,她首先就去了。从宽巷子走到窄巷子,又从窄巷子走到宽巷子,她除了感觉到矫情,没有别的。美是美的,美到矫情,就不美了。

说是酒会,其实就唐宗成跟林娅两个。

这让林娅有些堵,但那一点堵很快就过去了。她内心更愿意这样。她不想跟陌生人接触。主要是怕。不是怕陌生人,是怕从某个陌生人身上看见了自己。她宁愿搂住生活的旧衣箱,在那个衣箱里,有她舍不得扔掉的斑驳,她担心光亮照进去,使那些斑驳无处安身又无处逃匿。唐宗成在窄巷子选了个大名鼎鼎的酒吧,还把酒吧的名字指给她看。她并不在意。好在里面相对清净。他们在紧傍画廊的角落,对面坐了,唐宗成自作主张地给林娅点了茶(最贵的一种),又给自己点了,接着要了吃食,要了一打半斤装的德国黑啤。林娅昨夜喝得太多,不想喝,但她依然没吱声。唐宗成倒了两个满杯,要跟她干,她也就干了。酒吧里的啤酒杯像是帮主人推销似的,一杯能装下一瓶。没关系,我待会叫代驾,唐宗成说。林娅想,他昨晚为什么不叫代驾?是跟朱家早就商量好了要回到城南,第二天一早好送朱家去机场的吧?这让她心里有些酸。其实也没啥好酸的,人家跟朱家的关系,或者说朱家跟唐宗成的关系,本来就比跟你近,唐宗成专门拦出租车把你送回去,已经是人情了。虽这样安慰自己,林娅还是有些酸。她原本觉得,在成都地界,谁也不比她跟朱家之间更加自然和密切,尽管两人联系不多。早知如此,昨晚真不该让唐宗成去送她。

话都是唐宗成在说,跟昨晚在车上一样,说的尽是朱家的超拔俊逸。昨晚林娅还想笑,现在她明白,唐宗成说的,或许才是真实的朱家,是现实中的朱家。她看到的是种子,唐宗成看到的是庄稼,种子和种子大同小异,可种子长出的庄稼却各不相同,有的种子还根本就不发芽。这么说来,而今的朱家,确实已经跟她陌生。联想到他昨晚一直关机,再联想到他宁愿让唐宗成去陪他、送他,便越发感觉到自己和朱家之间的距离……此时此刻,朱家早在日本的土地上了,更没法联系上他了。唐宗成去接她之前,她还拨过那个号,十五分钟内拨了三次,每次都无法接通。她真正的失去了那个人。并不伤心——有什么好伤心的呢?——只是有些空。她好像能听见自己心里空空的声响。正在这时候,唐宗成说,林娅,你以后有了什么事,直接给我说,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人。林娅嗯了一声,说谢谢唐老师。叫我唐哥吧,朱家叫我唐哥,你跟他是同学,当然也该叫唐哥。两者本无等号可划,但这就是唐宗成的逻辑。林娅想试着叫一声,却叫不出口。唐宗成期待地望着她。越是这样,越叫不出口。今天不叫也行,唐宗成宽厚地说,下次见面,还叫唐老师,我就不依了;你不必那么拘泥的,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事情,朱家都给我讲过。

林娅的骨节一紧。

我的事情,朱家能知道多少?

大学里按部就班的生活,自然是不必去说的,也没什么可说,唯一可拿出来说的“事情”,只有她那一年零二十五天的恋爱史了。男方也是他们同学,是班上的团支部记,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老家跟她同一个方向,大二放暑假,他们一路坐火车回去,出发三个钟头,前面塌方,从下午五点,等到晚上十一点,车子又才启动。等的时光是那样漫长,漫长得能看见远近田野上的作物在慢慢成熟。跟着成熟起来的,是一种不可名状之物,发生在心里,她的心里,还有他的心里。只有身体能帮忙。他把衬衣从背后撩起来,盖住两人的头脸,吻她。从那以后,直到他次日清晨下车(她还有五小时车程),他的衬衣都没放下去过。她的嘴唇麻木了好几天,她妈说肿了,她自己倒没觉得肿,也看不出肿,就是麻木。人对人的私欲,有千差万别的唤醒方式,唤醒她的方式是嘴唇麻木,或像她妈说的,嘴唇发肿。一个假期像有百年,她想去看他,可父母不让她离开他们的视线,她脱不了身。他几乎以同样的理由,也没来看她,为此她有些怨,觉得男孩子不该被父母管成那样,何况你在学校是那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但他给她打电话时,她能呼吸到他的呼吸,滚烫而甘甜。她知道他想她。天有千重,离恨天最高,病有万种,相思病最苦,单是电话上说,说得再多,也解不了那苦。好在终有见面的时候。她从没像这次一样,要那么急切地奔赴学校。此后的一年零二十五天,他们相互拥有。他是哪一刻推开了她,跟一个低年级女生好上的,她浑然不觉,直到被推开成为事实。世间许多东西都这样,成为事实之前,早已经发生。——她却浑然不觉。

朱家只可能知道这么多(其实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就算再多一点,无非是她失恋过后,至今没找男朋友。对别的,比如那瓶硫酸,他不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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