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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一个恶人(第1/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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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七月,渝州师范大学中系一班,毕业了个学生。这些学生,包括我本人在内,都是平庸之才。毕业宴会上,我们互相祝福,连祝福也显得那样平庸,十年奔科级二十年奔处级之类。事实证明,我们是有自知之明的,时至今日,只有一人当了中学校长,正科级,另一人当了某地革命物纪念馆馆长,副处级。绝大多数人做了中学教师,因为平庸,所以用功,十年过后,都在各自的学校成了顶梁柱,其中一个女生,还被授予“重庆市十大杰出教师”称号,受到隆重表彰。

该女生被表彰的当月,渝州师大举办五十年校庆。

正值暑假,我们当年的个人,6个到了场。缺席的那位,名叫杨顺城:男性,身高1米66,下齿两颗门牙朝外拱,一年四季留平头,平均半天刮一次脸,因为他浓密的络腮胡,能在一个钟头内长出来;喜穿灯笼裤、运动鞋;只要肩膀上没别的东西,就必然挎着一把吉他。

把他说得这样详细,并不是他很逗人喜欢。不是这样的。

念那阵,每到傍晚,他就背着吉他,提瓶开水,坐到中心花园的草坪上去弹,边弹边唱:“我可爱的她呀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她的消息……”他把吉他弹得那么好,显然是为了勾引女生的。女生们觉得,分明知道有人抛下了一条钩子,你还去咬,是愚不可及。自己再缺智商,也没缺到那个份上。问题的关键还在于,他挂在钩子上的诱饵,不过是吉他弹唱。

四年大学,好些同学或长或短都有了恋爱的经历,没有这经历的,比如我,也在心里盘算:毕业后,去工作的地方找个女人,中规中矩、踏踏实实地过完一生。我们相信,天底之下,总有个女人愿意跟我们谈恋爱,愿意嫁给我们,并和我们一道,生儿育女,把光阴慢慢变老。

而他,杨顺城,却一直是孤孤单单的。

我是说,他的身体是孤单的,心也是。

他孤单得就像一具影子,没有温度。

到了大三下期,他跟同寝室的人也不说话。在路上,同学向他打招呼,他充耳不闻。只是偶尔,他会站定了,猛地盯你一眼,眼光锐如利器,寒彻肌骨,三伏天也冷得人打抖。

久而久之,就没人理他了。他在寝室睡窗口左侧的上铺,室友和他本人感到的唯一不便,是他需从下铺的床头上下。无论寒暑,一旦上床,他就把蚊帐放下来,将下摆在床边拶紧。渝州师大位于重庆市沙坪坝区,重庆的那种热法,没去过的人是不知道的,到十月份,睡到天亮,沸腾的汗水还从头发梢往下滴,我们都恨不得睡到野地里去,甚至跳进与学校隔着一片街区的嘉陵江,泡一整夜不起来,他却把蚊帐关得那么严丝合缝。他总是天蒙蒙亮就起床,洗漱完毕,绝不在寝室待过五分钟。

他就像一个隐身人,无形无迹地消融在他所处的任何背景之中,没有一丝生气。

连他走过的路,坐过的凳子,都浮**着阴冷的气息。

只有背着吉他走向中心花园的时候,他才会从背景中现身,人们也才会短暂地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们听他弹唱的最后几句是:“夕阳下山头,月亮挂枝头,晚霞更红。”

尽管不喜欢他,可他是班上的一员,如同我们身体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不到场,就相当于我们的某根脚趾没有到场,即使不痛,也老是想着。谁也没料到,校庆聚会,几十个同学大老远跑到重庆,提说得最多的人,竟然是杨顺城。可真正拉开话头,才发现跟他是那样陌生。我们弄不清楚,念时,他除了上课、吃饭、睡觉、进图室、弹吉他之外,还干些什么?他老家是什么样子?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尽管读时我们不怎么谈论自己的家庭,但多多少少是要谈一点的,而杨顺城从没谈过。

幸好他有个老乡,刘畅。刘畅和杨顺城都是川东北宣汉县人,以前并不认识,成了大学同学后才认识的。大一寒假,两人乘同一趟火车回去,在县城下车后,杨顺城死活要拉刘畅去他家玩两天。

“那样子不像邀请,而是乞求,”这时候刘畅对我们说,“我不忍心叫他失望,只好去了。”

原以为他家离县城不远,没想到坐上一辆破破烂烂的汽车,在黄尘漫天的山路上,摇了六个多小时,才进入一个镇子。镇子被大山挤压,呈狭长的一绺,走路时甩手的幅度稍大,就会碰到两边的山壁。杨顺城对他说:“我们吃点东西再走。”还要走?刘畅后悔死了,他家的方向,跟这里完全相反。

杨顺城生怕他转身回去,说不远了,真的不远了。

在街边的饮食店里,各吃了三两挂面,又上车。

这次坐车很奇怪,杨顺城没领他往车站走,而是去了菜市场。反正就一条独街,菜市场也在街边,远远地,看到一辆蓝色小货车,杨顺城兴奋起来:“我就知道他们这时候要来买菜。”而那辆车的车身上,分明写着“七里沟监狱”几个字。刘畅觉得神秘,还隐隐约约觉得害怕,当然也越发的后悔。

买菜的师傅,穿着白褂,像个医生,只是褂子很脏,前胸后背,都油腻腻的,糊着黑灰。他正把一蛇皮口袋南瓜往车厢里扔,见到杨顺城,说顺城放假哪?那口气就像杨顺城一直在镇上读。杨顺城说:“李叔叔,我放假了,这是我朋友。”听到朋友两个字,刘畅皱了一下眉头。

尽管是老乡,两人接触并不多。进校不到两个月,杨顺城就买了吉他,拜高年级同学为师,刻苦用功地学,把指头都弹裂了。而刘畅跟许多同学一样,高中读得太苦,进大学的主要目的,是让自己放松,提到课本之外还要学什么,不仅心理上拒绝,生理上也有反应:发干呕。

货车只能在副驾坐一个人,杨顺城让刘畅坐了,自己爬进斗厢,与蔬菜为伍。半个多小时后,到了。杨顺城跳下来,身体里渗出一股白菜萝卜正在腐烂变质的气味。他身上不是现在才有这股味儿,刚进大学那阵,他的室友,还有跟他同过桌的,都说他有这股味儿。看来,他从小就喜欢搭乘这类购物车,到镇上玩,那股味道,已经浸入他的皮肉,成为他自己的味道。

他爸爸在七里沟监狱当保安科长。

如果不想到它是监狱,你会觉得,这里的风景多么秀丽。冬日里,围墙外的山野木叶尽落,在冰冷的夕阳照耀下,光秃秃的枝柯懒心无肠地伸向天空,但刘畅凭简单的想象,就知道春天一来,这里该是怎样的流光溢彩,百鸟翔集,到了夏秋,又该是怎样的郁郁葱葱,层林层染。到处都很静,静得能听见静的声音,围墙之内更是,分明只有两个人走路,却像来了一支队伍。远处,一个剃了光头、穿着囚服的年轻人,在打扫卫生,扫把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如河水奔流。

杨顺城对那人视而不见,刘畅却有一眼没一眼地看过去。他只在影视剧里看到过囚犯,因而只敢躲在杨顺城身旁,偷偷看。他生怕自己的眼睛跟囚犯的眼睛对上了,囚犯就会冲过来,扼住他的咽喉。

杨顺城注意到了刘畅的神情,大踏步朝扫地的囚犯走过去。还有二十米远,囚犯就将扫把一扔,双手紧贴裤缝,规规矩矩地立正,嘴里还说了句什么,刘畅没听清,好像是向领导问好。

那人个子很高,骨骼粗大,杨顺城站在他面前,就像一把竖着的干柴。但这把干柴举起右手,伸出中指,把那人的下巴顶了一下。那人铮的一声,站得更直。其实他已经够直了,现在的直,是被铁匠锻打的那种直,下巴尽力上扬,棕色脖子上的喉结,像马上就要滚落下来,脸朝后仰,与天空平行,仿佛在察看天空是否干净,是否也需要他打扫。夕阳只剩下猩红的意象,天空越压越低,乱云飞渡。

杨顺城一句话没说,回到刘畅身边。

两人穿过槐荫夹道的水泥路,继续朝前走。走到一处墙皮剥落的楼房前,马上就要拐角的时候,刘畅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那个人,依然保持着那种姿势,纹丝不动。

时过多年,刘畅也无法把那个人、那种姿势,从自己的眼睛里洗去。回到学校后,他之所以没说自己去过杨顺城的家,这么多年,他也没向任何人——包括他老婆——说起过,就因为在七里沟监狱见到的第一个囚犯。刘畅的个子比那囚犯还高,能清晰地看到囚犯望天时的眼神:畏葸、恭顺、疑惑、寒冷、坚硬……他说那眼神是道不尽的。他想把它的性质分辨清楚了再告诉大家。

可他至今也没分辨清楚。

要不是同学们知道他跟杨顺城是老乡,逼迫他说出个一二三来,他还会沉默下去。刘畅相貌英俊,是那种不明朗的英俊,平时话不多,也不怎么笑,为人处事,老是温吞吞的,即使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没有人通常所具有的好奇。世界在他眼里,就像一张烙饼,翻过来是这样,翻过去还是这样。

但既然已经说开了,当然要从头至尾地说完。

那次,他在七里沟待了一个晚上,半个白天,始终没见到杨顺城的父亲。他父亲到两公里外的煤矿去了。七里沟原本是煤矿,20世纪60年代末,也就是杨顺城出生的前后,这里建了监狱,煤矿也收归监狱所有,押送过来的服刑人员,都下井挖煤。监狱抢了当地人的金饭碗,彼此间几十年来纠纷不断,就在杨顺城放假回来的前两天,上百名当地人砸烂铁轨,拦下运煤车抢煤。杨顺城的父亲带着手下,驻扎到矿井外面,维持秩序去了。听说双方发生了械斗,且双方都有人挂彩。

听到这消息,杨顺城就当没听见。

不满七岁,他就跟父亲到了监狱,监狱成了他的家,犯人越狱,并因此遭到击毙,包括狱方和当地人的流血冲突,在他听来都稀松平常。他也没有想见父亲的念头,更不为父亲担心,只是请去矿井增援的人,给父亲带个口信,让把钥匙拿回来。然后带刘畅去食堂。刘畅一点不饿,但他觉得特别无聊,除了吃饭,也没啥别的事好干,就吃了一大碗。饭菜的气味儿,和杨顺城身上的气味儿差不多。

天黑过后,有人把钥匙带给了杨顺城。带给他钥匙的人,并没有带回父亲的一句话。

杨顺城的家在职工宿舍楼的三层上,两室一厅,磨石地板。刚打开门,刘畅就闻到一股臭气。这股臭气跟大学男生宿舍里的臭气一模一样。一张黑皮脱落的沙发,怪模怪样地横亘在客厅中央,沙发上堆满皱巴巴的衣物,还有一只旅游鞋,淡红色的鞋垫,像舌头那样伸出一半,鞋垫上的脚皮,舌苔般扎眼。走进屋,才发现中间有面墙是凸出来的,一部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靠着那面墙,放在一张方凳上,与沙发的距离不过半米。给人的感觉,杨顺城的父亲看电视,是抱着电视机看的。

这明显是缺乏女人的家。

杨顺城的母亲呢?

他曾含糊其词地说过,他有个姐姐,但六岁过后,他就没见过姐姐了,现在,即使姐弟俩在街上碰见,彼此也认不出来。他为什么要跟姐姐分开?姐姐是被母亲领走了,还是被别人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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