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除夕(2)
穆修回到府里,提两筐炭填满炭坑,扫了遍地,将供桌上香炉擦干净,将几串鞭炮放到炕头暖着。他又到院中,掀开地窨子的木盖,踩着梯子下去,拣了筐胡萝卜、红薯、白菜和山药蛋,吆喝人出来接应。妇人和君出来,将筐拽上来抬回屋中。
穆修问淑去哪儿了。君说,早上起来就没了踪影,不知道疯到哪去了。穆修就埋怨妇人,你也不数说数说她,看不见家里忙不完的事,她还魔三妖四到处跑,太不像话。妇人却怪穆修,说早叫你惯野了。
穆修问明仁在哪,不想又被妇人捉到把柄:
“你们斛家啥都好,就是这点不利索。”
她指的是明仁的婚事,最操心的就是这。穆修也不是不操心,是没有合心思的。如何算合心思?穆修心中老早就有了谱:八字不能犯冲,长相不能太次,家境太差了不行,门风有瑕疵不行,子弟太多了不行,势单力薄也不行。他总要和他哥哥比个高下。哥哥和知事攀上亲家,才得以在绵上县呼风唤雨,连自己也跟着沾光哩。明仁这事宁肯晚点,也不能瞎凑合,怎么也得是个差不多的。穆修抱着这老主意,媒人登门来说一次,妇人的着急就增加一分,眼看快要突破原先的底线了。于是,她老是跟穆修说: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只怕挑来拣去的,耽搁了青春年华,到最后还得委曲将就。”
明仁知道,天下的父母,没有不这样的。他们只管按自己的意志操持这事。标准是他们定的,也是他们修改的,好像儿子或女儿怎么想都无关紧要,他们只需要按前辈走过的路,认认真真重新走上一遍就好。明白了这点,他更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了。起初,有媒人来说亲,他不发表任何意见。后来见说一家不成,说两家也不成,就忍不住对爹娘说,什么时候赶集,你们随便拖回一个来,不就成了?有时候,明仁心情不好,就故意和爹娘作对,只要他们看中的,他就坚决反对,并且奚落爹娘:
“又不是我要找老婆哩,是你们要找儿媳妇哩。”
但就在最近,事情突然有了令人欣喜的进展。
明月堡西南绵山根底有个冀家庄,冀家庄有个冀财主,冀财主有个女儿叫好月,这好月天生丽质,真个是山里的金凤凰,花中的俏仙子。她性格也出奇,声言不嫁等闲之辈。远近求婚之人来求婚,皆婉言谢绝。穆修打听得是这样,就想,论长相和本事,俺明仁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若能成就这亲事,自家脸上岂不光彩!千里姻缘一线牵,别看她眼界高,没准儿是天造地设的缘分呢。
明仁也听说过好月,听爹说要托媒,暗自高兴,嘴上却说,爹你就别出洋相了,人家香门弟,才不会看上咱这土财主。穆修打定主意要争取这门亲事,明仁说:“这回再要是不成,往后不用爹穷操心了。”
穆修到车马院边给牲口添完草料,将劈好的柴火搬到柴房整整齐齐垒起。正垒着,突然想起闹红火用的背棍架,找了半天没找见,回来问妇人。妇人说,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前年你要送给东头那家,我不让,你说当下也没啥用,偏要给人家,现在想起来了,却又跟我要。穆修说,这些鸡毛蒜皮,你倒是记得清楚。穆修想到小时候,自己也曾被打扮成相公,双腿和腰身绑在背棍上,由父亲扛着沿街表演,又想到自己的年龄,早已经超过那时的父亲,儿女们却还没有成就一个,不由得心生感慨:
“不知不觉,多少年过去了。等该娶的娶了,该嫁的嫁了,黄土就埋到咱脖子上了。”
妇人往地上唾了口:“年三十儿的,不会说几句吉利话!”
穆修猛然醒悟过来,轻轻掌了掌嘴,说:
“咱生旺火,贴春联,施财物,供神仙,只盼着孩子们早日成家立业,日子过得旺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