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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窑口(第1/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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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存谊和斛明玉来了。

两人打扮得整洁,背着铺盖卷,提着行李,说要到窑口干活。明想,叔叔这回是真用心了。存谊和明武向来要好,愿意伺候斛家,并不意外。意外的是明玉。明玉爹爹在世时,因为和叔叔争宅基地争不过,喝了砒霜,两家自此结仇,不相往来已多年。明和他虽是本家兄弟,却因有这隔阂,平时鲜有共事,偶尔见面,也不过是你招招手、我点点头淡如水的交情。

“明玉哥肯来,真是喜出望外。”

明玉有明玉的苦衷。这些日子,唐明时不时找明玉,让他帮忙跑腿做事。起初,他心怀对穆修的怨恨,乐得给穆修难堪,令穆修倒大霉、坐大牢的心思也有。因此,唐明让他送告密信,让他给村里的穷苦人传话,让城头上吹丧曲,他都做了。可夜深人静时,他独自思忖,担心自己势单力薄,为唐明这个来路不明的外地人而跟穆修结下更大的怨仇,迟早会惹祸上身,因此便生了闪避之心。赶巧斛家窑口招人,略略犹豫就来了。

明玉诚恳地说:“那些旧事,哥不想再纠缠了。如今日子过得不成样子,只想多挣些钱,日后置些地,给孩子熬得成了家、立了业。熬儿熬女熬孙子,熬到黄土埋脖子。人尽气力活,也活不了多少年,还有啥放不下的呢?”

至于存谊,他的想法却简单。他知道泥潭镇这地界儿有许多地痞恶霸,觉得就算谋个守窑护场的差事,也不枉自己练就的一身本事。他说:

“明哥,兄弟别无所能,只有拳脚利索。但凡用得着之时,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明素日就待见存谊的爽气,听他说这话,拍着他肩膀笑道:“咱是开窑口,又不是闹瓦岗寨。咱公道做事,谁吃饱了撑得,专来找晦气?”

明亲自送他去窑口。行经泥潭镇,先到那掌柜店里。明问侯家现在怎样了。那掌柜叹息着说:

“彻底败完了,神仙也没法救了。”

明问:“难道卖炭窑的钱,也不够填窟窿?”

那掌柜说:“那倒不是。是那败家子嫌炭窑卖贱了,成天在家里置气,甚至还出手打他老子。侯老板因此气病了,最近再没见他到街上来。”

明苦笑:“这败家子,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那掌柜道:“可不是!只可惜侯老板精明一世,如今没了盼头,眼看着日薄西山了。”

自泥潭镇出来,跨过汾河桥,对面便是银锭山。

银锭山上有一古寺,名叫弘济寺,说是唐太宗李世民敕命所建。寺内有一塔,却叫虹霁塔。时在仲春,天空宁静,日丽风清,百木青翠,万花盛开,古塔蓝天、碧树繁华倒映在河面,微风过时,涟漪波动,惊得岸鸟纷纷振翅搏击云天、鸣叫声声不绝于耳。

过桥转向南行,随河曲弯三五里,进入大佛沟。沟因大佛而名,长不过五里,中间数百步平畴,麦苗已然青青;两侧山形削立,松柏参天。往里行至半途,北面崖间有一石窟,窟前断垣残壁、荒草丛生,却是破败景象。再往里,只可见平地之上,一支井架耸立,一堆积炭如山。狗不理张振汉正在和几个窑工攀谈,见少东家到了,迎上前来。存谊见那几个窑工身上行头古怪,好奇地打听,一位年长的窑工随即念了段数来宝:

俺住的是金銮殿,从早到晚见不着天;

俺戴着顶乌纱帽,其实是红柳条儿编;

俺系着蟒龙青玉带,其实是破麻绳子腰上拴;

俺手拿着天朝的玉笏板,其实是刮水牌子好洗脸;

俺扛着兵器上前线,其实是刨煤镢子把儿短;

俺脚蹬锦绣朝官靴,其实是烂布踏子露脚尖;

俺这样多风光,阎王见了也躲得远; 俺别无甚想头,只盼窑王爷可怜见,

能叫俺保住命、多挣钱……

这段快板词儿,专说窑工生活。窑工们早习惯了艰困、无如奈何的境遇,一面咽下苦水,一面也学会了穷开心。张振汉叫那年长的窑工带明玉和存谊先去安顿,自己和把总陪同少东家四处参观。

井架前,有个窑工正使劲摇着辘轳。辘轳拖着粗绳、抖抖颤颤地往上提升,另一人目不转睛注视着井口,见满满一竹笼炭上来,便拽到一旁、摘了挂钩。摇辘轳的放下摇把过去,两人将炭笼抬到炭堆前,倒掉笼中的炭再回来。一人还去看辘轳,一人对着井口,手凑成喇叭状向下喊:“下笼了——”。停了片刻,挂好笼钩,手一松,竹笼便下落,拖着井绳蟒蛇一样从辘轳上窜出,钻向黑洞。辘轳高速旋转、发出轰隆隆巨响。

明问把总:“都是这样提炭的吗?”

“也有不是竖井的,比这个省事。”

明默默看了会儿,拣根树枝蹲下来。他在地上画了个草图:一匹马拉着跟粗绳子,绳子蹦得直直的,绳子另一段缠绕在不带把的辘轳上。辘轳被四根木柱支着,下面吊着个筐子。张振汉和把总看着明画完,恍然大悟道:

“这却是省人省力的好办法!”

明问窑下情形,叫把总也画个图。把总一边划一边介绍说:“咱这窑是新盘来的,下面还来不及改动。沿这条总路进去,左右有两条分路。分路进去,各开着六个掌子面,一人一窝在那里掏炭。掏下的炭用小拖儿拉到井底,再提上来。”

“为何不多开几个掌子面呢?”

把总说:“风不够用。有几处已憋气得厉害。”

张振汉说:“石间多生瘴气,若无风吹开散去,攒积起来,会将人熏死。”

把总补充道:“岂止如此!若遇着火龙,整个窑口都报废。”

明听了脸色凝重,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张振汉说:“已经议过。打算再开个口子。贯通之后,可保无虞。只是花销大,不敢擅自作主。”

明叫把看炭先生唤来,问有几多把握?

看炭先生道:“有七成把握。”带明等到山崖前,指着岩石间夹着的一层黑渣说:“这露着的便是炭头,行里称作炭引子。因年久风化,没筋没骨的不能烧。沿石线斜下去,便是上三尺炭。上三尺炭极薄,人没法进去;下三尺炭,却比别处厚了许多,炭质也是河西最好的。”

明赞道:“欲知山里事,还问山里人。有你这大拿,可以多快好省地出炭哩。”

看炭先生指着沟深处大拐弯的弓背说:“新开的风路,谋算着在那里开凿。”明看了看山形地势,说:“新开口子再向西移数十步,出口要顺着沟势向外。”

“这却是为何?”

明说:“弓背之处出气狭短,沟里的风直泄而去,留不住。再者,若有多年不遇的暴雨,山洪自上倾泄下来,行至此处时,因山而阻,徘徊旋转,不免灌入窑中。若再西移一段,风可足用,水患亦少。”

张振汉和把总听了,直竖大拇指。看炭先生更是惊讶不已:这世上真有无师自通的!

明谦逊地笑笑,说:“哪里是什么无师自通!俺明月堡地下有地道,曲曲弯弯十数里,小时候上山,常跟明仁在里面钻来钻去玩,又听老人们说过挖地道的故事。细想来,竟觉得跟窑下好些相似。我这算触类旁通吧。”

明问窑下情形,叫把总也画个图。把总一边划一边介绍说:“咱这窑是新盘来的,下面还来不及改动。沿这条总路进去,左右有两条分路。分路进去,各开着六个掌子面,一人一窝在那里掏炭。掏下的炭用小拖儿拉到井底,再提上来。”

“为何不多开几个掌子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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