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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城墙之上鲜血纵流,飞矢如蝗,巍峨高城打得坑坑洼洼、百孔千疮。激战一天一夜,青石城墙终于给浸得鲜红。
王师整顿旗帜,在十月初一不遗余力,倾力攻城。那是围城的第四十天整。
六合寨群匪由寨主并三十六员天罡将带领,苦苦支撑一个多月,寨中粮草尽绝,再也撑不下去。军师也曾献计布阵,寨主命弟兄们组了马队,依策杀出,三次企图突围救城,但均给王师堵回,不但不能破围,反而折损了十一员天罡将和无数兄弟。最后一次空马诱敌之计更是大败,王师不肯上当追击,寨中三分之二的马匹白白放了出去,后来听说原来敌人早已料到这一着,于四十里外山坡上设下了防守,马群都给截下,带马出去的五六个弟兄的首级被装在匣子里送回寨中。那是九月二十七的事。雷元帅传讯:朝廷宽洪,虽则匪类狡诈,几次三番顽抗天命,然圣恩无极,仍赐最后一次悔改机会。五日之内暂不攻城,倘若寨匪开门降顺,仍可从轻发落,若怙恶不悛,则五日后破城,六合寨上下不问首从善恶,斩尽杀绝,使无遗种。
此谕一传,全寨人等三日三夜不曾有半个得眠。龙铁澍眼见兄弟伤亡,又闻城中断粮,至有百姓易子而食的惨事发生,便有心开城投降。拼着自己同十几位为首兄弟的性命不要,若能保全城中妇孺无辜众人,总好过全寨灭绝。无奈众人这些日子吃了官军的大亏,正是人人胸中一腔恶气,如何能够甘心低头降顺。余下二十多名天罡将倒有一多半宁可战死,不肯屈膝投降。那些城中工匠商贾并家有老小之人知闻五天后灭城之命,又天天聚众在玄泽堂外哭闹,责骂寨主与众头领只顾自己脸面,害得大家死无葬身之地。又有人翻起旧账,说自己世居此间,祖宗八代都是良民,原不曾做过犯法之事,都只为二十年前六合寨土匪占山圈地,将自己祖宅强占在内。如今白布掉进染缸里,这冤屈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全家性命就丧在此地,都是被这些杀千刀贼土匪连累的!龙铁澍开始还派人劝阻弹压,后来闹事的越来越多,压不胜压,加之众小喽罗自己也都各怀异心,内外喧嚷,哭骂连天,以致天罡将中也有人大打出手。局面已是混乱不堪,谁也顾不上弹压谁了。
人心已散。
九月三十夜间,龙铁澍命心腹喽罗悄悄将旭安叫去密谈。自围城那日开始,玄泽堂众首脑几乎人人都没回过家,日夜相聚议事,却是乱哄哄如在梦魇,始终未得机会单独与寨主交上一言半语。旭安心知到了这一步,那是大势已去,自己一家甚感寨主恩义,早就有心与他相谈一场,作个诀别,只是没这机缘。好容易今夜离了众人,旭安便跟那喽罗前去,不意见到寨主,却是在马厩之中。
龙铁澍立在厩中揽着他那匹紫电骝的缰绳,听到脚步转过身来。两个男人都是多日未曾洗沐,衣衫凌乱,又脏又臭。旭安张嘴唤声大哥,谁知嗓子早已嘶哑,空自动了动嘴唇,却没声音。龙铁澍微笑起来,熬满红丝的四只眼睛双双相对。
“兄弟,你来了。如今时日无多,废话就不多说了。这匹马跟了我这几年,大小战阵也见过几场,往日都是它驮我出生入死,从不当一回事。今日却不比往常。我心里知道,这一次我是逃不过去了。雷毅是个狠角色,只怕大家有死无生。叫你来此,是哥哥有件事托你:你把这马拉了去,一切但凭天意,倘若乱军之中大家死在一处,那便什么也不说了,要是苍天保佑,侥幸逃了性命,哥哥还得烦你看顾它。紫电骝也老了,大概活不了几年,兄弟是个妥当人,把它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旭安踉跄上前,惊道:“大哥……”
“好兄弟,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龙铁澍不理,抚着马颈自顾笑道,“你来寨里也有十年。兄弟,你哥哥是个粗人,许多事情我看得明白,可是说不明白,因此干脆就不说。兄弟,你是斯读人,哥哥知道,要不是走投无路,你也不会和我们这些粗胚土匪混在一处。这十年来,委屈你了。你兵法超群,若有机缘,何尝不是个建功立业的帅才?可恨那姓雷的老贼实在奸狡,我知道你已尽了力了。好兄弟,这些年你跟我们一心一意,我都是清楚的,到了地底下,六合寨的这些人也感激你。要是咱弟兄能同始同终,那该有多快活……今天想是命数如此。你把马拉走,趁老贼没来,速带弟妹和孩子们设法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我这里有前日夺来的官军衣衫,你们乔装改扮,逃不逃得出去全看你自己的造化罢。到了十月初三那便想走也走不了了。”
“大哥……你已决定开城?”
“不错。我想好了,官军势大,朝廷此番又是抱着斩草除根之意而来,何苦带累老弱妇孺。我那些兄弟已是死了一半了,剩下的也都是随我多年,还没建寨的时候他们倒已跟着我了,无论开不开城,朝廷断然放不过他们。兄弟,我们这回是死定了。但当年三十六位弟兄连我,我们三十七个人是对天歃血磕过头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当今世道大乱,朝廷吃人,我们能在这山上享了二十年的福,大酒大肉,这辈子不亏本。你却是半路出家,又是个读种子,原非我们这一起的货,何必白冤在里头。”
旭安闻言扑倒在地,抱住他双脚,放声大哭。紫电骝轻轻嘶鸣,举足躲避。龙铁澍伸手相搀,将他拖了起来,听他哭道:“大哥待我恩重如山,姓的一家性命都是大哥给的,如今小弟无能,致令山寨势危,我……我不走!我要和大哥死在一处,就算大哥不认我这个兄弟,旭安誓与六合寨共存亡!”
“有话说话,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我都是站着尿尿的爷们,怎么学那窝囊老婆模样?别哭,你看你嫂子都没掉过半滴眼泪呢!”龙铁澍只是微笑,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哥哥心里知道你是条义气汉子,可我也知道,你栖身在此,本非心甘情愿。你不像我们,天生便是反叛贼种。你不要以为哥哥是粗胚看不出来,好兄弟,十年来你日日委屈不甘,我都瞧在眼里。虽然如此,难得你竟始终和我同心同德,哥哥做鬼也承你的情。二十年前我立起这旗子,便早知会有今日,我不后悔,姓龙的这辈子活得值。我两个儿子也成人了,都是响当当的好男子,明儿我带了他们到地下也有面目见祖宗,我什么也不怕!今天把话说个明白,我不要你陪我一起死,陪我的有三十六个生死弟兄呢,我们喝过血磕过头,带他们走,我一点也不愧。兄弟,不妨告诉你,龙铁澍没拿你当手足,可你是我这一生敬重的好朋友。我敬你胸中韬略,一身傲骨——你们人怎么说的,我不懂,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敬你如师如友,你要陪我一块儿死,龙铁澍领不起,也不愿领。你走!能替我养紫电骝到老,比什么都强。你和二弟妹的事,当年我是看着过来的,莫看她手无缚鸡之力,我早瞧出二弟妹也是个坦****的女中丈夫,咱们论人原不在这皮相上头,两位弟妹身虽女流,也受得起我姓龙的一拜。兄弟,你是有福的。老九当年对不住二弟妹,让她受了许多苦,那是上代仇怨,也难说得明白。前儿老九也死了,你看见了,脑袋给人家砍了送回来。你回去跟二弟妹说,人已不在,这辈子有什么恩怨,都撂开了罢。你哥哥这里替老九赔罪了!”
说着倒身便拜,旭安忙竭力搀扶,他如何扶得起龙铁澍,臂上一沉,身不由己,早被他跪倒在马厩地下,着着实实磕了四个响头。旭安早已满面泪水,哽咽难言。这当儿心底酸甜苦辣、恩仇爱憎,竟是五味都翻搅在一处,口里却再吐不出半个字来。龙铁澍磕了四个头,笑道:“痛快,痛快!事都了了。好兄弟,好些年没这么痛快过了,真想好好喝上一坛呵!哈哈,哈哈!你还记不记得,你和二弟妹相识那日,那牡丹院的竹叶青,真是好酒啊!——若是这会儿再能开它一坛,咱哥儿俩痛干三大碗,就此分手,可有多痛快!可惜人生失意,今夜便连一坛酒也没法子了。兄弟,咱们以水代酒,干过了这碗,你是你,我是我,各奔前程——小六儿,去取一桶水来!”
“且慢!”旭安喝住那小喽罗,与龙铁澍把臂站起,忽然狂态发作,仰天笑道,“大哥今日怎的傻了?以水代酒不如以尿代酒,何必舍近求远?——大哥方才教训得是,你我都是站着尿尿的爷们,我们说得痛快,可怜那雷毅老贼绞尽脑汁,这当儿想必口干舌燥,咱哥儿俩何不撒上一泡给他也喝个饱,让老贼也痛快痛快!”指着马槽边上一块石头,“那便是雷毅雷大元帅,哥哥,咱们尿啊!”
龙铁澍拊掌盛赞,当即解开裤子,对准那块石头好一阵猛射,直是酣畅淋漓。二人相视大笑。
笑声中旭安但觉臂上一痛,龙铁澍陡然出手,揪住肩膊将他朝鞍上一掷,一手揽住缰绳微一使力,将马缰拽断,伸手在马屁股上击了一掌。
“走!你我兄弟这辈子恩义已绝,你走,再也别回来!”
龙铁澍一声断喝,几件官兵衣衫抛至怀中。旭安抓住衣衫,控着断缰之马,待要回头,怎奈马快蹄疾,一霎已没了踪影。伏于马背颠簸,只得竭力叫道:“大哥!嫂子和小侄女——”
“你嫂子早就说了,我要是敢轰她走,她马上宰了我!哈哈,哈哈!兄弟不须为我们担心,你哥哥心中快活得紧。去罢!”
紫电骝长嘶声中,龙铁澍的声音瞬间被抛在身后,再也听不见了。
谁知王师无信,不到五日之期,十月初一的日头还没出来,两万精兵趁夜发动总攻。
寨中众人连日纠缠于是否开城之事,更兼粮草断绝,人困马乏,至此更无半分还手之力。这才明白原来雷毅所谓的“最后机会”不过又是一条扰兵之计,虽说自古兵不厌诈,但约定之期未满,趁众人内讧之机出其不意,仍是打了六合寨一个手忙脚乱。寨主有令:寨中所有成丁男子不论兵民,尽皆上城抵抗。便是注定要输,也决不容那比土匪更奸诈狡猾的老贼讨了便宜去,大家有力出力,杀得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原来龙大哥到头来终于改了主意,只因恼恨官军奸诈,终于忍不下这一口气。今日情境,注定两败俱伤。
听得这消息的时候,旭安一家已换装毕备,伯钦带王氏骑了紫电骝,连理同小茶随丈夫另乘一骑,五口儿策马亡命,趁乱急走忙逃。
王师在城墙搭起云梯,假作攻城。寨中众人拼死抵挡,损兵折将。谁知撑到箭尽人疲之时,雷毅忽命军中把带来的七尊红毛大炮一字儿排开,对准城门轰来。众人谁也没想到,当时城上尚有不少官军,元帅竟忍得下心,不分青红皂白,一并轰死。
残肢断臂漫天飞舞。红墙倒塌,凝固的与未凝的血,在空中撒出滟滟飞烟,压倒朝霞。
土匪与王师,肝脑一同涂地。
雷元帅虎符掷地:“皇上有旨,六合寨为害塞北多年,是我天朝心腹之患。城破之日,全城屠灭,无论男女老幼,一概格杀!徇私留情者,与匪人同罪——杀!”
——听说龙寨主携二子死战不降,匪首龙铁澍一杆长枪挑了无数名将,最终为王师包围,龙铁澍身中七十余箭,仍不肯倒地,终于自刎而死。二子随其伏诛。
余下二十五员天罡将尽皆丧于乱军。
匪首之妻龙朱氏并三龄幼女龙氏娉儿于匪巢玄泽堂自焚身死。查朱氏本为当朝大员之女,遭匪人劫持,不思一死以全名节,反而甘随下流,堕为匪妇,气死老父,不忠不孝,死有余辜。匪妻母女尸皆火焚焦烂,是为冥罚,已同雷报。臣雷毅呈报天听,望圣恩明鉴,匪妇母女已伏天诛,此皆匪妇一人之过,其父忝为相国,终生侍主勤肃恭谨。圣上明察,不可因其女名节之堕而废其父之德,前相朱公有功于国,其爵不可因女而削。朱氏后人仍袭一等子爵之位,圣人天恩。
六合寨为害塞北,今臣幸叨天福,一战成功。阖寨匪类自龙铁澍以下,男女老幼,斩无遗种。匪所谓军师并三十六天罡将者,首恶尽歼,余孽亦除。龙氏一门逆贼,至此遂绝,更无噍类。
那是好几年以后,在史官奉皇命所撰的《圣朝名将录》中所引的雷毅元帅当年的奏章。
史是这样写的:
是年冬,北安公率两万精兵,一举平灭塞北翠霁山匪帮六合寨。匪据翠霁山垂二十载,屡犯天威,官亦莫之奈何。独公以知天命之年,儒者之躯,亲临战场,泯不畏死,围城四十日,历大小役无数,终得破贼。城破日,公衔皇命,全城匪人,悉数屠灭,老幼靡遗。乃绝此大患。匪首龙铁澍悍抗王师,身中七十余箭,自刎而死。二子亦随其伏诛。妻朱氏,携女娉儿于匪巢玄泽堂自缢身亡,堂焚,尸皆焦烂不可辨也。龙氏一门孽贼,至此遂绝。北安雷公讳毅,初为刑部尚,自请发兵灭贼,上不允。公痛哭陈请,上为其忠心所感,乃允。遂卧薪尝胆,练兵五载寒暑。终获全胜,且以此一役之功得封北安。时公年五十有一。以官而统领大军,力毙剧贼者,公实为我圣朝第一人也。
——《圣朝名将录》
真的是这样么?
或许在冠冕堂皇的正史之中,无论哪朝哪代,永远有一些真相要被遗漏。年深月久,秘而不宣,渐渐也就再没一个人知道。
好象从来不曾发生过。
不错。那一年六合寨之战堪称惨烈。惊心动魄,日月无光。有人因此一役封了爵,从此富贵泼天、钟鸣鼎食。有人身家性命全丧,遗骸为万骑践踏,死无全尸。
——那年死了很多人。那也是平常罢?想那从古至今,有哪一朝尧舜圣人治下、哪一代太平繁华莺歌燕舞之世不是建在累累万千白骨之上?世人只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却不知不论那名将鼎爵之家,单说你我碌碌平头小百姓,能有今日一口平安茶饭,那也是踩在前人骸骨上头换来的呵!那些死不瞑目的尸首里头,或许便有你我的祖宗先代,你听那鬼哭声花朝月下,至今缭绕不散!正所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诸位明公自然都是通达之人,你想那些豪杰之士,有大本事大能耐的,谁个甘心久居人下、碌碌无为了此一生?自然是要奋发一搏,无论那揭竿造反的枭雄也好、死保皇朝的忠臣也罢,谁不是为了这花花江山、万户愚民、那生前身后青史里头镌刻的名?可叹世人只羡英雄身名辉煌,实不知这辉煌名姓皆是鲜血染就,他人的骨殖便是上好的垫脚之石。我等无能之辈无拳无勇,心肠既不够硬,身又不生爪牙,活该做英雄脚下的人肉阶梯。小子今日斗胆向诸位看官进言一句,活了大半辈子,千奇百怪之事也曾眼见了几桩,恕小子无知,那斩关名将、济世良才,小子却看不出有何可钦可羡之处,一般的是吃肉喝血,煞星临凡,天下乌鸦一般黑。小子曾闻前人诗句:毕竟英雄误苍生。又闻词云: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众位都是有识之士,依小子看来,世上若无这些英雄,只怕倒还好些。小子自幼罔负祖望、不学无术,以致今日身无长技,唯以说糊口,承蒙各位捧场,今儿说的这些前朝旧话,管他儿女英雄神鬼恩怨,有的没的,不过皆是过眼云烟,在下这么一说,您就这么一听,切莫追问那真假是非。须知天下之事,是非分明的能有几桩?若您定要刨根究底,可就比在下更要呆了。小子编造这些野话本为养妻活儿,其间谬误荒诞不经之处想必层出不穷,诸公听了哈哈一笑,蒙您不弃,赏几大子儿酒钱,小子这厢感恩不尽。给您众位作揖了。闲话少说,如今只说那年十月初一,王师兵不厌诈,提前两日攻城,六合寨破。雷毅雷元帅率两万精兵,七尊红毛大炮轰塌了城墙,杀将进来,寨中无论老幼妇孺,那都是匪人的同党,天子下旨:个个该杀。不管裁衣裳的、卖馒头的、卖酒卖茶以致如在下这等说唱戏混口饭吃的无用之人,只要给官兵撞到了,少不得一刀之厄。那真叫惨无人道啊,一时只杀得是血流成河,人头遍地乱滚。雷元帅后来得胜还朝,奏章之中说道六合寨一寨匪类奉皇命斩尽杀绝不留遗种,连才下地的娃娃也没放过,数十个小脑袋装在匣子里进呈御览,倒也好看。雷毅大帅也因此一役得封北安之爵,可谓风光无两,只是那六合寨全城死尽死绝的话,乃是他自己奏本中说的,究竟是不是满城之人全都杀了,半个遗种也没留呢?——不提旁人,单讲那匪首龙铁澍之妻、龙朱氏并龙娉儿母女,据雷毅说,二人自缢于玄泽堂,又遭大火,尸体焦烂不可辨认。想那火焚之人面目全非,有如焦炭一般,诸公明达,试问至此地步还认得清谁是谁么?——那年玄泽堂中焚毁的女尸是呈了两具,装在棺材里进京验明正身,可那正身到底是不是龙朱氏母女,对不住,小子生得晚了,没赶上当年这场大战,也并没亲眼瞧见两具女尸。龙娉儿母女到底死了不曾,此系疑案,在下不敢妄拟。
然那六合寨满城奉旨尽杀之话,小子却知乃是他姓雷的胆大包天,公然骗了皇帝老儿——可笑朝廷昏庸,不但不察,还大力褒奖,又是封爵,又是赐宅,着实让这厮得了便宜。小子敢当着诸位下此断言,自有我的道理。六合寨的人没全死光,这是有凭有据、证据确凿之事。漏网之鱼也非无名无姓之辈,诸公听我道来,话说当年十月初一,王师破寨,满城弟兄自龙寨主以下尽皆死难,谁知造化弄人,那么些降龙伏虎的汉子都没了,却唯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晓得诗云子曰纸上谈兵的秀才带同家人逃了性命。这秀才并非旁人,乃是六合寨的军师,寨主以下便数他位最尊崇,满城匪类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是朝廷钦犯,重中之重。那雷毅杀了无数人命,却独被这生逃脱了去,看官你说是否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