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见闻篇
山路我走过无数次,每次走山路的时候心境都不同,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兴奋。
葱茏的草木,嘶鸣的鸟兽,汩汩的溪流,连绵的梯田,山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在欢跃,除了……有那么点碍眼的灵泽。
今天的灵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往我每次见到他,他都是笑盈盈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像是时刻在打着坏主意。然而今天他却全程沉着脸,感觉有点端着,像是在闹脾气故意不搭理人。
我寻思自己也没招惹他,前几天他没理我,我都还没气,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这家伙闹脾气不对人不对事,毫无道理可言。
我一点都不想惯着他,婆婆从小就告诉我,当有人跟我闹脾气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的错,那最好不要搭理他,越搭理他,他就越得劲,对付这种无理取闹的行径,就这么晾着他好了,等时间一长,他自己就会觉得没意思。
我盯着灵泽看了一会儿,撇下他找中原人说话。
男人换上了我们饶疆的衣裳,靛蓝的长衫在他身上显得尤其挺拔,同样的衣服,他穿起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只不过他一直板着脸,不苟言笑,让人感觉有点难以接近,看着就好像在跟灵泽比较谁的脸拉得比较长。幸而他人生得很好看,生得好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能轻而易举被人接受。
前几日我救下中原人的时候,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我没能跟他说过一句话,现在终于能跟他说上话了。可是我该说什么呢?问天气还是聊食物?
之前,我从未怎么近距离接触过中原人,不太清楚中原人之间该谈论些什么,怕说错话,就这么一直打量着他,结果他也在看我。我心想,无论是苗人还是中原人,应该都不会反感他人的夸赞,于是发自内心感慨:“你长得好乖!”
我的中原话不太熟练,是跟南峒的一些长辈学的。
虽然我们一直生活在饶疆不能外出,但以前中原和饶疆之间关系还没有现在那么严峻,苗人和中原人之间还是有往来的。直到有个中原人偷了我们饶疆的珍宝,我们和中原人打了一场,中原人惨败。九峒峒主为了保卫饶疆,才下令所有苗人不许出山,同时在山里设了屏障,只要中原人敢踏足饶疆,蛰伏在山林间的蛊虫就会主动攻击那些外来者。
可能是我的中原话有问题,那个中原人好像没听懂的样子,神色莫变地看着我,没有搭话,倒是灵泽凑过来,语气不善道:“你那是什么眼神,这种冷冰冰的家伙也叫乖,怎么不见你夸我?”
我和灵泽从小一块长大,虽然大家都夸他长得好看,可我见过太多他出丑的样子,大冬天冻出鼻涕,翻山时出一身汗,到地里面干活的时候蹭了一身泥巴,还有爬树偷摘果子被人撵着跑……
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糗事,我怎么可能夸得出口。
我不大想搭理这人,随口岔开话题:“长老们为什么会让你去中原?”说实话,灵泽的蛊术很是一般,不如我和小川,我着实想不通长老们为什么会选中他跟我一块去中原。
“我阿爸是峒主。”一句话听得我呼吸一窒。
这是什么人呐,果然有个当峒主的阿爸就是跟大家不一样,多少人苦苦期盼离开饶疆的机会,不及他的一句我爹是峒主,跟儿戏似的。
我忽而不想跟他说话了,转头继续跟旁边的中原人套近乎:“我叫天青,雨过天青的天青,你叫什么呀?”那人终于听明白的我话,答道:“我叫钟景明。”
钟景明的声音十分好听,中原话跟我们苗语不一样,苗语的发音大都带着鼻音和擦音,而中原话的语调听上去像是溪水流经山涧,叮叮咚咚,十分清脆悦耳。
于是再次由衷夸赞:“你说话真好听。”
我一边走,一边和钟景明说话:“可能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先介绍一下,我可是南峒将来的圣女,那天你倒在我家门口,还是我救的你。我听说你们中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你快跟我说说都有什么好玩的……”忍不住问了很多问题。
我的中原话说的不是很好,有些意思不知道怎么表达,重复了好几遍。钟景明这个人看上去有些冷峻,但其实挺好相处的。他没有嫌弃我奇怪的语调,无论我说什么,他总是很耐心地聆听,然后十分认真地回答我。
他说他的名字取自一首诗,他阿爸不太喜欢他,所以才会给他取名景明。他说他的阿爸不小心中了蛊毒,而看病的御医没有人能解蛊,所以他才会千里迢迢从中原跑到饶疆。他还说中原有很多漂亮的地方,那里的夏天能乘舟泛湖,冬日能烹雪煮茶,还有很多好吃的,比如烤鸭、豌豆黄、酸奶酪、京酱肉丝……
他说的好些话我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什么医,什么湖,什么茶。我虽然听不懂,但也不妨碍我兴致高昂地畅想抵达中原之后的日子。
我有心跟灵泽探讨一下,灵泽却一脸不乐意,语气严肃地提醒我中原人始终是外人,只有我们俩才是自己人。他不仅不乐意我跟钟景明说话,自己更是从不拿正眼看待钟景明,只要钟景明开口,他立刻冷哼一声,连话都不能好好说。
灵泽不喜欢钟景明,且敌意十分明显。
平心而论,灵泽的脾气还算好的,这么些年,虽然他有时和小川不对付,但再紧张的关系,只要过两天就好了。我从未见过灵泽对什么人抱着敌意,也不明白他对钟景明的敌意到底从哪来,好像灵泽第一次见到钟景明的时候,他就很不待见钟景明。
从南峒到中原,那么远的路程,如果灵泽一直是这个态度,就算他们俩之间还没爆发什么,我也会先憋屈死的。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话不能摊开说的,非要这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接下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开解灵泽,跟他说钟景明其实很好相处,但他一直听不进我的话,无论我怎么费口舌,他都只有一句话——“我们才是自己人,你只要站在我这边就好了。”
我当然知道钟景明是中原人,是外人,可人家毕竟远道而来,且没有恶意,他就不能退一步嘛,就算是装,也要装得和善一点。
我说服不了灵泽,也不想跟他一伙给钟景明甩脸色,被他们夹在中间,一路上都不怎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