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孙东去拿支票的那天下午，韩刚自以为万无一失，在徐家汇的一个豪华会所订了间包房，开了两瓶皇家礼炮，准备等孙东拿到钱入了账之后好好庆祝一下。他还给几个当初跟过他的小弟去了电话：大哥现在又开始重整旗鼓了，你们这些混不上饭吃的小兄弟过来跟着一起干吧。

酒刚一端上来，那个愣头愣脑的服务生就让他先付钱，说这是徐家汇这边场子的规矩，先付钱再喝酒，省得到时候喝得不醒人事了找不到人付钱。韩刚很想像当年抽老朱一样狠狠地甩一巴掌过去，他妈的真是凤凰落地不如鸡，十几年前浦东哪个场子敢收我的钱，那是不想开了，他随便就能叫来几十个小弟把包房砸成垃圾场。

韩刚当年混得虽然好，但是对手下并不好，轻则打骂，重则砍手断脚。后来由于他大哥的倒台，自己跑路云南,一去就是七八年，走的时候跟手下连招呼都没打，更别提帮他们跑路了。因此女金刚上台后严打，好多人正是因为当年跟他混，替他背了黑锅，纷纷被抓了进去。一关少则三五年，多的话十年八年，出来后身无长技，一穷二白，混得朝不保夕。这些人心里对他都有着很深的怨气，只有少数几个还愿意跟他有联系。更多的人即使他找到电话打过去，人家也是随口应付一下就草草挂了电话，弄得他非常不爽，只恨当年没废了这些人的手脚。

倒是他当年废过的某个人的表弟现在闵行那边混得风声水起，手下混子成群，不知从哪听说他回来了，四处扬言要为表哥报仇，搞得韩刚心惊肉跳的。好歹浦东这边他还不熟，因此一直没有杀过来。

韩刚曾经看见电视上一个大哥入狱十年，出来那天，以前的小弟无论混得多大，依然排成一排恭恭敬敬在门口迎着，他忍不住感慨：我怎么就没碰上这么义气的兄弟？

他不明白，义字的繁体写出来是一个羊字头，下面一个我，意思就是我是羔羊。他只把兄弟当羔羊，自然不会有人对他讲义气。陈浩南在《古惑仔》里面说过，自己去争地盘只有两个优势：第一是够义气，第二是兄弟多，可见这二者是无法分割的。

因此面对那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等着收钱的小服务生，他还是忍住了，没有甩去一巴掌，而是一叠钞票。他对自己说：算了，这儿是徐家汇。这实在是个很阿q的自我安慰，因为即便现在是在浦东那边的场子，也没人会买他的账，他之所以挑这边，主要也是抚今追昔，怕在浦东那边寻欢作乐难免勾起回忆，无限惆怅，不如干脆换个生地方。

两个浓妆艳抹的小姐坐下来陪他喝酒，台费是500，在05年的上海，算得上是高端了。韩刚十几年前是对这种珠光宝气的烂货没什么兴趣的，那时候的他主要注意力还是放在给良家妇女开*苞上面，但现在不一样了，刚回上海那会儿囊中羞涩，连金沙江路那边一排低矮的发廊都没少去，一百一次的那种，只是为了泻火，现在手头有了点儿钱，多少能玩点儿相对高端的了。

孙东去公司前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拿到支票，存入他户头后给他来电话，让他耐心等着。韩刚于是悠哉悠哉地开好房间，点上酒水和女人，从四点来钟一直等到六点半，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还是没有孙东的电话，他觉得不对劲了，现在银行都关门了，孙东还没有电话过来。

他小心翼翼先发了条短信，然后又坐等了半小时，眼睛死死盯着那手机，可是手机跟死了一样，啥动静也没有。

接着韩刚忍不住把电话拨了过去，听到的声音是：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韩刚第一个反应是这老小子不会是卷钱跑了吧？再一想忍不住苦笑：那支票是给他韩刚的建材公司转账的，孙东一没财务章二没法人章，怎么可能卷得走这笔钱呢？正想着，手机响了，他浑身一激灵，以为肯定是孙东来的，都没顾上看来电显示，赶紧哆嗦着按下接听键。

电话是汤晓燕来的，问他又没有和孙东在一起，她找他一下午了，可是手机总关着。

韩刚坐不住了，汤晓燕不像是会做戏的样子，他问：晓燕，你知道孙总下午去哪里了吗？

汤晓燕说：他跟我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片山董事长谈，所以我下班后就直接回家了，下午四点多打他电话是关机，我以为谈事情呢，也就没往心里去，后来五点多打还是关机，一直到现在都没开。我刚才问片山的秘了，她说董事长五点半就走了，孙总也走了，所以我才问问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韩刚慌了，看起来事有蹊跷，于是问：晓燕，你知道他家里的电话吗？他会不会是有事情回了趟家？韩刚心想这老小子不会是离婚心切，钱刚到手就跟老婆谈判去了？

晓燕咕哝着说：我怎么会有他家里的电话？那母老虎听见我的声音还不得从话筒里跳出来吃人啊？不过我帮你找找吧，公司的通讯录上面有。

很快韩刚的手机就收到了汤晓燕发来的短信，是一个座机号码。

韩刚试着打了一下，那边问清他找谁之后，回答得倒是很客气：对不起，他现在不住在这里，以后也不会来，不好意思。

这下彻底抓瞎了。

扔下刚喝了没几口的皇家礼炮，拿出1000块打发了那两个婊子，韩刚拿上外套就往外走，他预感有点不妙了，但是也说不清楚问题在哪里。这时候已经是初秋时分，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整个徐家汇沉浸在绚丽的霓虹灯光影之中。这正是上海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可是迎面吹来的清风却让他感觉到丝丝寒意。

晚上9点，他找到汤晓燕，由于汤晓燕并不清楚孙东干什么去了，以前也曾经有过手机没电关机一整天的时候，因此还不是很着急，但是看见韩刚带着焦虑的神情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意识到问题可能很严重了。

他们找了个咖啡厅，坐到12点，把孙东可能的去向分析了个遍，也没整出个所以然来，韩刚告诉汤晓燕孙东跟他说今天要去拿支票，汤晓燕这才明白为什么关机大半天周老板会这么担心。她知道这笔钱之所以孙东要急着去拿是因为里面还有给他俩的回扣，想起这两年来孙东为自己花的金山银海，如今下落不明，不禁心头涌起一丝丝愧意。

可即便身上带着三千万现金，关机不超过2小时，也没办法报案。两个人只好各怀心事回家苦等，汤晓燕答应明天再去公司打听一下，因为公司在金茂的三十五和三十六层，她作为中层以下员工，平时是不需要上楼的，跟孙东也只是白天发发信息，下班她在地下停车场等上他下来后一起回去，所以并不知道这天下午在楼上董事长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

孙东的确是走了，不过是被带走的，为了给他留点面子，经侦大队的警察是便衣来的，也没有当场给他上手铐，直到他进了那辆桑塔纳旅行轿，边上的那个警察才给他铐上了，随身物品则是全部上缴，手机关机，从此开始了长达三年的牢狱生涯。

和汤晓燕分开后，韩刚回到家，既惊又怕，一宿没合眼，等到外面天色发白，实在顶不住，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在梦里他也睡得不踏实，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情在他脑子里面飘来晃去，他想抓住，却什么也抓不住。好多女孩子，似乎都是以前被他糟蹋过的，在梦中纷纷伸手来掐他的脖子。他喘不过气来，就喊他大哥，韩局长阴沉着脸从远处向他走来，走到他面前，没有去驱赶那些掐住他脖子的手，却拿出一把枪，对着他开了火。

他惊叫一声醒来，大汗淋漓，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去几大口，总算平复了一些，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临近中午。突然，他听见了自己包里传来了手机的铃声。

等他听汤晓燕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把上午公司里开会的情况说完，刚刚擦干汗水的脑门，又冒出一颗颗豆粒大的汗珠，顺着眉梢、眼窝往下淌。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而且看样子甲方非常愤怒，连自己的董事长都撤了，那就意味着根本没有做工作的机会了。汤晓燕在电话里说接管清志朗职务的是他的哥哥，也是樱井真正的所有者，和清志朗一脸阳光的样子真好相反，看上去深险、阴鸷，盯着她看的时候，那眼神似乎能杀人。

汤晓燕最后哭哭啼啼说：孙东进去了，自己和他的丑事儿一曝光，在樱井真没法儿干了，她希望周总看在他们家老孙的面子上，能不能给他找个别的去处。

韩刚平时花钱爽快，也爱忽悠，看上去的确有副手眼通天的样子，此时的汤晓燕病急乱投医，虽然知道这事儿周总的公司肯定少不了受很大损失，但是并没料想到这下就会把这光头逼上绝路。她只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真在樱井混不下去，能换到韩刚这儿来，的确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而韩刚心里已经乱了方寸，根本就没在意汤晓燕最后那些话，嗯嗯啊啊地应付了半天，把电话挂了，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陷入了绝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