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李彧一家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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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彧醒来时,赵翼已没在身边,身边的半边床都凉了。昨晚的赵翼有些狠,不是很温柔,李彧只觉得浑身有些难受,掀开被子,都能看到一些青紫的痕迹,心里不禁更加恼怒几分。虽说过了一晚,人的情绪总会要好很多,再难过的事情,多多睡觉、熬过时间,时间过了,心情便也淡了,但想到昨晚的事,李彧还是决定不想理会赵翼。
他并不是一个会用很激烈的情绪来表达自己的人,相较于和赵翼大吵一架,他更习惯冷战;更何况在他看来,争吵根本就无益于解决问题,只会显得难看。当然,冷战也不会解决问题,但他喜欢用这种方式折磨对方。
持续了好几日,李彧对赵翼都爱答不理的,将他视作空气一般。他也不再和赵翼同床,每晚都会在小李亨与小李煦的偏殿窝着看奏折,小李亨会练一会字,或者温习一下本,小李煦就会在席子上爬来爬去,有时候爬到哥哥的身上,有时候爬到李彧的大腿和怀里,软软的一团,很安静。
等到晚一点时,李彧便和两个孩子一起在一块睡了。两个小孩身上都有淡淡的乳臭味,安静的晚上将他们揽在怀里,闻到这味道便觉得焦躁的情绪要好过许多。其实冷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折磨对方的同时,自己往往也不好受,只是憋着那股子气,想着能因此惩罚到对方,让对方不那么好过,才觉得爽快点。
不过这些情绪和想法,在抱着自己的孩子入睡时,都好像变得十分幼稚。那种平静、想要守护的感觉,很是平凡,却又再真实不过。他想,若是没有生过孩子的人,大概很难体会作为一个母亲,在抱着自己孩子时心中那种难以抑制的油然而生的欢喜,那种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整个世界的新生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中像嫩芽一般催生的感觉。
其实,母亲一词,又何在性别,生为母,血脉为亲,那种从身体分化出一部分的感觉,那种无法拒绝和抑制的天性和本能的爱;而教养为父,大概母性中难以避免的纵容,则需要血脉的另一半完成对新生命在这个世界里的脱壳成长。社会,有很多种形成和表达方式,无疑,这是保留下来的最古老和伟大的语言。
小李亨感受到了他爹和他另一个父亲之间的别扭,虽然他不排斥赵翼,但是还是不太习惯直接改口唤赵翼父亲,李彧想着小李亨身为皇子,行走宫中,人多口杂,若不注意被有心人听了去,也是麻烦,倒也没让他改口。
像每个普通的小孩一样,都是希望自己的父母好好的,小李亨自然也是如此。最初几夜,小李亨看他爹那脸色,便心中有些惴惴,不敢提起这茬,只会抱着小李煦故意凑在李彧跟前卖乖,当然,他不知道,他这模样在李彧看来其实生硬的很。不过那小模样,还是让李彧心里忍不住有些心软。
过了几夜后,李彧的表情看起来要平静了许多,晚上睡在床榻上时,小李亨壮着胆子往他爹怀里凑了凑,用小手拉了拉他的衣服,软糯的童音在黑暗里小声地问道,“爹,你和师父是吵架了么?”
“我听人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就算和师父生气,也不应该让师父一个人睡的,这样你们怎么能和好呢?”
李彧听得不禁满头黑线,他不知道这孩子,往哪听得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说法。小李亨睡在中间,小李煦睡在小李亨的旁边,李彧将被子与小李煦盖得严实些,免得小李亨乱动透了风。小婴儿睡眠多,这时早已睡得十分沉。
李彧将胳膊环住两个孩子,轻叹了口气道,“我没有和你父亲吵架,只是暂时不理他而已。”
“你为什么不理师父呢?其实我看到用晚膳时,师父老拿眼睛瞅你,你不理他,他看起来一个人的样子,蛮可怜的。就连弟弟要抱,他都有些魂不守舍的了。”
李彧一时竟无言以对,在与两个小包子过了好几夜,他心里实际上软化了许多,只是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但是又不能对小李亨这样说,只能有些尴尬地道,“哈,是么?!如果他表现好的话,可以考虑搭理他。”
小李亨听得,在李彧怀里埋了埋自己的脑袋,声音嗡嗡道,“那就好。”
在小孩子的眼里,父亲母亲,大概就是天生一对,而且父亲母亲都是十分特殊、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可替代。小孩子希望父母美满,不愿接受他们产生裂痕甚至分开的愿望,也是十分自然的。即使对于并不相爱的两个人来说,第三个他们所爱的人的存在,对于小孩子来说根本什么也不是,他们如何能奢望孩子像自己一样去接受第三个人。他们徒劳地以自己微弱的力量,固执地守着父母之间他所认为应该存在的联系,只是,有时候,难免会事与愿违。当然,这不是小李亨需要面对的问题。
自李彧不搭理赵翼后,赵翼便只觉心如坠铅一般。那晚过后,醒来时见到李彧身上的痕迹,他心中便不禁有些后悔,他想他当时定是有些疯魔了,才会那般对待他。没过一个白天,他心里便后悔得要命。这世上不管任何事,他都不愿因为自己让李彧受到委屈,他向李彧示好,但是李彧也并不理睬他。
于是他找到了小李亨这个助攻小能手,许了他一次出宫游玩的机会。
过了数日,李彧终于搭理赵翼了,但是两个人对于邓京的问题都闭口不谈,他们都在回避,他们只是为了对方以及双方之间的联系退让而已,他们当作这个问题不存在,希望时间能解决这个问题,也许哪天,能够忘了最好。
没过多久,赵翼便实现了对小李亨的承诺,带着小李亨和小李煦一起出宫,见了王老夫人。李彧本来没准备随去,但念及王老夫人辈分高,是赵翼为数不多的亲人,又对赵翼向来疼到眼珠子里去,便也一身素衣随了去。
虽是简行出宫,但赵翼带着如此阵仗,心里还是美得不行。带着称心的媳妇和漂亮可爱的孩子给长辈看,这种心里的得意是没法形容的。
王老夫人见到小李亨和小李煦,心里喜欢得不行,怀里抱着小李煦摸摸他的小脸蛋,一只手拉着小李亨,眼睛都快笑没了。她活了这许久,见过了许多,什么也不稀奇,什么也不贪图了,如今见到这两个孩子,便觉得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对于赵翼与李彧之间的事,她本来就是个通透的人,活了这许久,自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到生命的最后,什么最珍贵,她想她还是能看清的。
王老夫人命身边的大丫鬟准备了两块药玉,一块手把手给了李彧,一块挂到了小李煦的脖子上,笑眯眯地对李彧道,“陛下身子骨弱,这生孩子的事,向来对女人都是鬼门关走一趟的事。这药玉,是多年前翼儿他曾外祖父行走四方无意得来的,对疗养身体十分好。而且,这玉的最神奇之处在于,能含精养元,你带着,也不用受那苦了。”
待李彧回过神来明白王老夫人话中之意时,只觉得有些羞窘,王老夫人如今本就说话慢,这话一出口,只觉得那余音就在耳边一直绕一般。不过这玉还是蛮神奇的,想着今后要少遭怀孕那些罪,心里也不禁很是感激王老夫人。而小李煦的体质,也只有他、赵翼、张景几人知道,但王老夫人这态度,明显也清楚内情,李彧相信他们是不会对别人乱说的,只是有些奇怪莫非王老夫人这还能看出来?!
难得出宫一趟,小李亨才不愿就这么回宫,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赵翼和李彧没法,便带着他在街上的集市上逛。李彧头戴了斗笠,蒙上了白纱,赵翼怀中抱着小李煦,手里牵着小李亨。
街市上十分热闹,那些橡皮人、糖人、各色小玩意,让小李亨都目不转睛。其实宫里的玩意也许多,多数都是十分金贵精致的,但对于小孩子来说,所有新鲜好玩的物事都是吸引他们的玩具,泥巴和金珠,又有什么区别。街市上那些多种多样的,木质的、竹质的、纸质的、布质的、泥质的,种种不一而足,许多都是小李亨没见过的。
小李亨看着那些玩意儿都眼冒精光,但又想故作矜持,直到他看到一个卖糖人的,便挪不开脚了。他很喜欢吃甜食,可是他爹总不让他吃很多,而且,见到用糖做的这么多可爱的、惟妙惟肖的小动物,小李亨表示完全完全忘记矜持了。
他拉拉赵翼的袖子,眼巴巴地瞅着他,赵翼用眼神示意他得央求他爹,小李亨心有不甘地又转过身拉拉他爹的袖子,做糖人的大爷见小李亨这可爱的模样,笑道,“这位夫人,给小公子买支糖人吧,小孩子喜欢得紧呢!”
赵翼忍不住转过头忍住笑,虽然见不到李彧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见他又羞又恼的神情。李彧有些尴尬,便指了指摊上的一只凤凰,小李亨瞧见,很是兴奋地抱住他爹的大腿蹦跶。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深冬的一场大雪时,传来定阳侯邓京遇害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