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送香人
赵翼见此,疑道,“你怕也是晓不得吧?”
尹放才不理赵翼这般幼稚的激将法,继续做自己的事。
赵翼虽自幼长在凉州,但每年要回京城呆上一个多月,看望王老夫人还有其他与赵家有着姻亲或与他母亲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属。舞阳长公主曾养在尹皇后膝下,尹放又与他差不多年纪,赵翼从小来尹府的次数也多,倒很是熟悉。
南阳侯府很是广阔别致,但偌大的府中,也只有南阳侯与尹放两个主人,倒也十分疏落,但并不寂寥。满目连山曲水,春夏秋冬,颜色都甚好;府中养着许多伶俐的小厮和童子,倒也十分热闹。
尹放虽平日有些纨绔不羁,但在经学与骑射武艺上还是十分用功的。南阳侯与定阳侯、定远侯一般,最初都是追随先祖,以军功封赏,得了这世袭罔替的爵位。而邓、尹两家,又与一般武将不同,亦十分注重子弟的经学、谋略教养。尹放已过继给现任南阳侯,将来袭爵需要承担的责任,从小便得自己有着清楚的认识。即使尹放看着纨绔了点,本事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否则前世李彧也不会如此信任他,使他六任尚令。
赵翼祖上,更偏向耿直勇猛的武夫,不过到了赵翼这一代,因着赵翼母亲的关系,赵翼亦是按着儒将的方式教养。赵翼自幼随祖父长在凉州,从小他祖父便按着粗暴的方式将他养大,十二岁便送到荀氏门下习经学,同时身边跟着武艺师傅。实际上,赵翼和他堂兄弟比起来,长辈对他已是多有松些罢了,以他祖父的话来说,就是他赵家,哪出过这般漂亮的娃娃咯,直比赵家的女儿还好看,每每便让他们下不了手。所幸赵翼天资甚好,自身又十分勤勉,便比同龄人,常是要优秀许多。
南阳侯尹和是个十分随和的人,尹放倒有几分肖似他,只是尹和如今年纪有些大了,往日的俊美也只能依稀瞧出几分。尹和曾位居三公,如今早已辞官在家。尹放之父本就比尹和小许多,尹放又是其父幼子,尹和虽是尹放伯父,这年纪,到都可以做祖父了。
尹放从四五岁,便养在尹和身边,尹和又从未娶妻生子,便向来对这个侄子很是宠爱。尹放之父向来对这个大哥很是尊敬,尹放又过继给了他大哥,虽然有时见着尹放一些言行有些不满,但也不好管束,也只能偶尔私底下说几句。但这个从未养在身边的幼子,尹放之父心里也是多几分怜惜的,少数能说教的机会,也不忍心说得太厉害,便养成了尹放如今的性子。
赵翼在尹府吃过晚饭又歇了些时候,才出了尹府。赵翼喝了些酒,吹着夜晚微暖的凤,整个人都泛着些微醺。从尹府到云中侯府,不过隔着几条巷子,巷子两侧是青砖高墙,从中探出些枝桠,随着夜风微微摇动,映着微弱的月光,轻轻摇动的树影落在青石板上。路上也没什么行人,赵翼向来自己一人行惯了,早已把小厮打发回家,这巷子里,便只有他一人,倒有些分外的安静。
赵翼模糊中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巷子里往常也会传来些鸟叫、犬吠声,今天倒是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了。突然,只听破空一声,一支利箭从一侧树上疾速射来,赵翼顿时浑身醉意退去,闪身躲过,只见一支三棱羽见,扑簌一声射入青石地板中,箭头顿时入地三分。
一击不成,赵翼只见一黑衣人影在一侧高墙与树枝之间快速穿梭,身影十分灵活。赵翼立即打马追上,也顾不得绕了几个弯,追了近半刻钟,只见那黑衣人从树枝上跳入一宅院内。赵翼没想太多,迅速下马,飞身跃入院内,只见院内无甚灯光。
赵翼紧追着黑衣人踪迹,只来到一座内院前,许是从后墙进入,赵翼并未发现,直到近前,才发觉这不就是蠡吾侯府的院子!
李彧自入宫为帝后,连太后便又将李济擢封为平原王,杨氏封为贵人,李彧生母葛氏则只是赏赐了些物事,而这蠡吾侯府也变成了平原王府。每逢旬沐节日,李彧有时也会带李元回来打点住几日,倒也成了个别院。
赵翼还来不及想清这其中原委,就跃入了院中,立即便闻道一阵淡淡的香味。院中屋内漆黑一片,赵翼直觉不对劲,上前敲了敲门,但无人回应。门未锁上,轻轻便推开了。屋内那阵香味更浓,一闻见赵翼脑袋便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待适应了屋内漆黑一片,透过屋外的微光,倒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子。赵翼只见床上的被子里,似乎耸动着个人影。正在他踌躇犹豫时,被子里发出很轻地一声黏腻的微哼声。这一声,却是像把赵翼定在了原地了一般,不能挪动分毫。
这声音,分明就是李彧的声音。许是鬼使神差,又或是在那香味的催动下,赵翼直像被迷住了般,直直往床边挪动着步子。待半匐在床边,轻轻掀开被子,只见李彧脸色微红地熟睡着,微微皱着眉似有些难受。
后来每当赵翼想起时,他虽大意吸了情香,但若非心中被勾起的欲念,若非恰好是那个他难以自禁的人,他定是不会轻易容自己着了道的。不过,他也忘不了,第二天早晨李彧醒来见到这一幕时脸上的惊讶和难以置信,那双勾人的眼睛出离地愤怒瞪着他。
一时让本来早些醒来,只趁着晨光盯着李彧睡颜直傻笑的赵翼有些愣住了。毕竟,昨夜迷糊中,他只觉得李彧也是十分热情十分愿意的。心思电转了一通的赵翼在李彧面前顿时有些怯了,迅速将事情原委与李彧说了一遍,再三试图转移注意力,“这一定是谁故意设下的圈套!说不定与上次在西山寺遇刺有关。”
前面赵翼是觉得一定的,后面却是他情急之下胡乱猜的。毕竟当初遇刺,早就称是贞王一系所为,而且后续也根本杳无后续。但这话倒让李彧想起更重要的事,将昨日所有的事过了一遍,李彧脸色迅速冰冷下来,赵翼从未见过李彧这么冰冷冷漠地瞪着他,直瞪得他心透凉透凉的。
李彧以一种冰得掉渣的声音说,“云中侯最好当作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否则,后果是你不想知道的。李彧默默在心里发了狠话。
赵翼只觉一瞬间从云端堕入到了冰窖。实际上,他应该算作很传统很正经的人,因为,他祖父便是一个正经得有些憨直的人。虽然他长得很俊美,脑袋也很聪明,但他从小在凉州沙场中长大,身边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对这些实在经得少。
祖父从小便告诉他,身为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尤其作为男人,要对自己心爱的人负责,要对自己的家族和子孙后代负责。
虽然,赵翼并不是一个愚憨的人,直会把他祖父的话当作金科玉令,但,他是实在十分想对李彧负责的。昨夜,李彧在他身下那颜色千娇、身段百媚的模样,眼媚如飞直勾得他只想献出自己的所有。未经人事的他,哪见过这般情景,直像窥入秘境的小孩,瞧到并占有深夜那最迷人的一抹香。
早晨醒来时还怕只是一场梦,直见到身边的人无辜的睡颜,在清晨熹微的光线中,仿佛,一生便被瞧到了头。
不过,对于李彧来说却又完全是另外的想法了。任谁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被个男的上了,大概心情都不会觉得好。更何况,对于李彧这么个自尊心有点奇怪的强的帝王来说。前世,他便对自己三世庶出的身份有些耿耿于怀,即使他劳心劳力、鞠躬尽瘁,也扭转不了天灾人祸乱了世道,反倒只落得那些世家大族、民间百姓,私下里称皆是因为他不是正统,才不得天道支持。
前世他便说不清地厌恶身份超然的赵翼,这一世,因着赵翼是他的陪读,往常赵翼也是十分尽心,才觉得前世也大概是自己的心里作祟。哪知道,竟会横空发生这么档子事!
虽然这世,他知道自己并非葛氏所出,但对于自己并非帝王嫡系继承大统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平生,第一让他介怀的是他以非嫡系继承帝位,其次则是身为帝王却雌伏于其他男子身下。当然,这第二,便是这一世,从这件事后生出的。他从未将雌伏与自己联系起来过!
若换作除了赵翼以外的任何其他一个人,他都定要那人再见不到第二天的阳光。但是,见着赵翼眼中的哀求与恋慕,想到其中的原委与利害,李彧百般克制,才忍住没一剑刺入赵翼的胸膛。
不过,那冰冷与冷漠,倒是真让赵翼十分难过。离开平原王府时,赵翼都没再见着李彧,直到旬沐过后入宫,只被告知李彧身体抱恙,授课停歇一段时间。
转眼,便到了迎娶邓燕入宫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