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出墙
饮水河岸甚是热闹,赵翼派人将张景送回京中的住处,李元便非要拉着他哥去逛一圈。一行人微服,别人也认不出身份,只是看起来华贵了些,又生得漂亮,老引来行人的的目光。这是已是暮色时分,橘色的大大的夕阳透过宫城的檐角釉瓦,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碎成一河的斑驳桔光,暖人心底。
河边有许多老头身边放着个竹篓,半截搭在水里,坐在树下钓鱼。身边围了许多胖乎乎的娃子,只穿着半截衣衫,露出胖乎乎的胳膊腿,围着那些钓起来的鱼欢快地拍着叫着。还有些老妇人抱着年幼的小孙子,坐在一边的木椅上,和身边的人唠唠嗑,河边来往的人也甚多。
小圆子大概是在冷清肃穆的宫里呆久了,对这种不拘的热闹氛围最是喜欢,最爱凑这些热闹。李彧知道他弟在宫里是被拘得狠了,宫人向来都是低眉顺眼的,从来不敢越矩一步,每日与太后请安,碰上皇后与连大将军的时候也多,又更得拘束得厉害。在学堂里虽说有玩伴,但也有夫子管着,小元子最欢快地时候便是每天晚上见到他哥能撒娇和出宫放风的日子。只是他哥越来越忙,有时旬沐便是尹放带着他出来玩。
尹放向来是个爱玩的不羁性子,南阳侯尹和一直也不怎么拘管着他。他只觉得李元生得可爱,又乖巧的很,即使他陪他的时间再多,可是在小圆子的心里,还是最依赖恋慕他哥,这个让尹放觉得十分有趣。
转眼李彧入京已近一年,继位大婚也有大半载。近日,凤仪宫传来皇后怀有身孕的消息,一时宫内上下皆喜气洋洋,惟剩李彧十分惊诧,他可从未碰过连月。
连太后第一时间就在凤仪宫召来李彧,命李彧要多体贴连月。连月在一边低着头掩饰心虚,李彧却只虚应着。待连太后走后,李彧屏退宫人,问道,“自大婚以来,因朕身体伤了底子,年纪还轻,需要养着,便从未与皇后行过房事。皇后腹中胎儿,想必自己也清楚并不是龙种。”
连月有些惊慌地看着李彧,眼里有些愧疚,更多是彷徨,“本宫也从未想到会这样。那柳氏弟引诱于我,本宫一时犯了糊涂,哪知这一次就中了。本宫也不知道怀上了身子,与太后请安时,身子不太舒服,太后请了御医,才发现竟是有了身子。还望陛下息怒。”
原来是中秋连月随姐连太后回梁府省亲团聚,恰好遇上了来看望柳氏的弟弟柳江菱。这柳江菱肖似其姐,生得很是俊美,如今二十六七,性子风流,凭他那张脸和连大将军小舅子的身份,在风月场上甚是得意。这人向来风流惯了,养成了个逢花便采的癖好,他生得俊美,又有钱势,向来也没哪个女子不愿意,他也从来不用强的。
连月如今正是一朵未被采过的富贵牡丹,性子又是个不甘寂寞,喜欢众人仰视目光的,招人得很。柳江菱以往忌惮连松,也没有机会,便从未下手。这次恰逢出落得越发贵气逼人的连月,便只觉心痒得很,半哄半诱的,便哄着那连月成了好事。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哪想碰了连月才知,这当今圣上竟然还从未碰过皇后。柳江菱心里一时是十分恐慌,一时又觉得有种巨大的隐秘的快意,这当今皇后,连皇帝都还没碰过的,被他先尝了鲜,这待遇,让他想想就得意。
柳江菱便一边得意着,一边恐慌着,结果听到了皇后怀上身孕的消息,这下柳江菱便有些惧怕得慌了神,连忙向自己姐姐告知了实情。他姐姐比她大许多,向来十分宠她的,而连松又十分痴情于他姐,他只希望连松能看在他姐的份上饶他一命。
李彧听了连月一番话,心里倒没很生气,可能是前世他便知道了连月是什么样的人,发生这样的事他倒不意外了。如此他便更好利用连月这块短板,来对付连氏兄妹。
“事已至此,想必皇后也清楚,龙脉是容不得一点作伪的。自先祖开国以来,非李氏不得称王,更别说是涉及帝位的传承了。但念及与皇后之间夫妻恩义,看在太后与连大将军的份上,朕也不想做得太绝。若是皇后怀的是女胎,朕可以允许皇后生下来,并给她一个公主的名分。若皇后怀的是男胎,不管国家大义还是夫妻恩情,只希望到时传来胎死腹中的消息。”
连月脸色十分苍白,但也清楚李彧是顾及连家势力,已是莫大的宽恕,便俯首磕在地上,抖动着嘴唇道,“谢圣上恩典。”
连月身孕未及三月,李彧悄悄召张景入宫,为连月把脉。洛宫御医皆在连太后掌控之内,定时会为连月请平安脉,李彧为了谨慎,便只能回避御医。张景稍作乔装,隔着纱帘把脉,不一会,张景便张着大眼睛对李彧欢快地说道,“恭喜圣上,皇后娘娘脉象左手太阳浮大,腹中胎儿应为男胎。恭喜圣上喜得龙子。”
连月听得,顿时瘫软在床上,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小声哭泣起来。张景有些疑惑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很是奇怪,怀了龙子,这皇后娘娘怎么还哭得这么伤心。李彧对张景敷衍道,“先生莫怪,想必是皇后喜极而泣。”
张景想想,这怀了龙子对皇后来说意义非凡,喜极而泣也是很正常,便也不放在心上。待张景出宫后,李彧对连月说道,“剩下的事想必皇后也该知道怎么做了”。
自连月怀有身孕后,连太后将连月可是当作稀世珍宝来对待,吃的、喝的、住的还有凤仪宫的防卫,无一不是慎之又慎,一切都有专人在密切照应着。连月派了身边心腹的丫鬟出宫,将打胎药买了回来。这丫鬟是梁府从小跟在连月身边的,连月一向信任得很。但连月每每又对腹中胎儿产生了不忍,便始终未让丫鬟将药煎了服下。
柳氏将此事暗自忖度了一番,还是坦白告知了连松。连松得知后大怒,但碍着柳氏,又没法将柳江菱如何,便急忙进宫将一切告知了连太后。连太后得知后大叹连月怎如此糊涂,只是他们三人母亲去逝得早,连太后自幼长姐如母般将连月带在身边,心里是又气又疼,又无可奈何。想她这一生,膝下却无半个子女,她兄长连松又为了一个女人也未留下半个子嗣。若非如此,也不会让他父亲的庶子连蒙封了矩阳侯。
而她这幼妹,如今却如此糊涂。在她心里,连月如今身为皇后,只要眼光放得长远一点,等待时机,生下个一子半女,便是嫡皇储,梁家辉煌更上一层楼便指日可待。如今,简直就是自毁长城。可,即使如此,连太后心中还是觉得李彧这小子太可恨。大婚这么久,竟然就压根未碰过连月,而且她还不知情,连月那傻丫头还帮着他掩护。
但到如今,再气恼这些却为时已晚。
待连太后知晓,让连月服下打胎药时,连月身子却已四个多月,这下便有些伤了身子。尤其流下的胎儿已初具人形,连月见着更为悲恸,有些禁受不了。这对她来说,是从未经过的,曾经那样一个幼小的生命在她身体里成长着,虽然脆弱,但又有着顽强的脉动。
如今,却变成一团死物在她眼前。她形容不出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只觉得心里酸痛的要命,却已干涸成沙,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她觉得过去的自己怎么会如此的天真又愚昧,才会犯下此等蠢事,背上如此的罪孽,一生难安。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她腹中的孩子比离她更近?!可却又是因为她的愚蠢,让她不得不对这个幼小的胎儿做了最残忍的事,做了她这一辈子以来最残忍的事,对谁都没有做过的这样残忍的事。
连月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连太后与连大将军也心有不忍。其间柳氏携女入宫,以期能够开导连月。也不知说了一番什么,柳氏晚间在枕畔,给连松温言软语,让连松接连月回来养一段时间。称连月大半是心病,换个环境将养身子才好。
连松虽觉有不妥,但一来柳氏的话他向来是言听计从,不管有理无理,都是从不拒绝的;再来,他也的确担心他幼妹,眼见连月在宫中将养不好,身子一日差过一日,他也心急。
连松将这事与连太后说后,连太后起初是不愿的。她本来就不大喜欢柳氏,这次又是柳氏弟弟害了她幼妹,她更对柳氏厌恶的要命,只是碍于连松,又不能怎么样。柳氏提的法子,在她看来,能有什么好的,到时候又惹出事端,岂不是又去了大的。
但连月身子一日差过一日后,连太后觉得这样呆在宫里也不是办法,连月那是心病,换个环境可能是好的。连太后想那个法子大概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到时让他兄长将府里看牢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