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招蛇术
“娘，炉子上有滚水没？一会儿要洗头”，少女沿着墙边倒立，两条黝黑的辫子垂了下来，她脸上汗津津的，滴在地上，让她想起闷热的午后，风雨将至之时，拍打尘土的雨滴带起的那种泥土的气息。
“去给你姐擦擦汗”，孟母拧干毛巾递给一边的小跟班，仍旧忙着厨房里的事情，孟芜又喊了一声，听见亲娘说道：“看不见我正忙不过来的，哪还有多余的炉灶给你用，今儿个就是庙会了，老娘不利索点，你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
孟母瞥了一眼檐下正晒太阳的孟老爷子，心又虚了起来，毕竟她公公虽然年老体弱不能干重活，可到底是有学问的人，家里两个孩子的读写字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平日里也帮忙带孩子，没太让她操心。
少女孟芜脚上一用力，从墙上翻下，跑到厨房门口，隔着帘子往里面说道：“一会儿得去庙前选神女，我要是选上了，每月都有银钱发下来，不是平白无故浪费柴火跟水”。
“你能选上吗？这都第三年了，天天字不好好学，不是在家里上蹿下跳、翻跟斗，就是去湖边跟一群男娃娃比谁游得快，次次拿着选神女的名堂。”
“你这丫头，要是真有心，早选上了，我看你越大越胡来，小时候还知道带弟弟，庙会的时候帮着吆喝吆喝生意，怎么越大越不懂事呢？”
“哼，我要是想选上就能选上，那么顺心如意，就不当野丫头了，投生到宫里当公主去了。”
“贫嘴”，孟母刚抄起烧火棍，孟芜立马往外跑去。
“这死丫头，又去哪疯去？”
“借周成哥家的炉子去。”
“周家”，孟母闻言叹了口气，走到厨房外对着公爹说道：“爹，那丫头跟周家小子打小就好，可就是太好了，周家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没事帮我劝劝她。”
说起来啊，这周家倒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家，在孟家湾这片小渔村里，算是数得着的富户，只是银钱的来路在世代捕鱼的人家看来，颇有些不走正道。
据传大约是周成爷爷的爷爷那代，湖里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个浑身脓疮的乞丐，原本以为是一具死尸，毕竟这湖的名字叫做冥仙湖，据说湖水底下有一座阴司，里面住着一位执掌生死轮回的冥仙。
所以冥仙湖周围的渔民都有水葬的习俗，将逝去之人放到木筏之上，随水葬至冥仙湖的深处，他们认为渔民受水中鱼虾的恩泽生活，死后肉身回馈湖中生灵，本应如此。
没成想这死尸忽然活了过来，挨家挨户乞讨求医，村里人看他形容恐怖，唯恐他将灾病传染给自家，都不肯开门，当时周成爷爷的爷爷，是个老光棍，四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为此特地找了灵验的算命师傅占卜。
也是自那以后他就忽然多行善事，一两年也没见到成效，不过人缘确实好了，为了能早日积攒够功德，这老爷子一咬牙，把这乞丐接到家里养病，一穷二白的家里虽没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但也愿意分一半给那乞丐，还花钱找了大夫，每天巴巴地给人熬中药。
过了一月有余，那乞丐好利索了，红光满面，临走那日传授给周成爷爷的爷爷一个秘术，施展此术法之后可以召唤、驱使蛇，主要是被蛇咬伤之后，可以用这秘术唤来咬人的蛇，蛇来的时候口中还会衔着解毒的药草。 只是此法施展也有诸多限制，第一损伤人寿，每次使用此术都得以寿命为献祭，自那以后周家就再也没有能活过三十六的子孙后辈；第二后嗣不旺、人丁单薄，周家后面每一代都是单传，有女儿的都不多，请了名医诊治也无用；第三过于阴损，这招蛇术一代只能传一人，而且要想将口诀传承给后辈，必须得以活人生祭蛇灵，活人必须得是周家人。
不过周家的媳妇也算周家人，为了传承招蛇术，周家媳妇大都短命，一般生下男丁没多久就被生祭给蛇灵，对外只说新媳妇到家不懂规矩，被蛇给咬了，而后葬礼上哀荣极盛，对待媳妇的娘家甚至更胜从前，让人挑不出错。
长久如此，孟家湾附近的渔村都流传着一句话：“宁可女儿剃了头，不入周家梳头油”，外头人并不知晓招蛇术的秘密，只道周家汉都克妻。
话虽如此，可周家替人治蛇伤，几代积攒下来，是名副其实的青砖瓦房、富贵人家，虽然比不过那徐家大院门前两个石狮子气派，但也是极好的人家，家中也置办了私塾，对后代子女的教育很重视。
“妹子的头发真密啊，黑亮的像绸缎一样”，周成的继母，比他大五岁的香穗姐，忍不住感叹道，她持着一瓢温水，露出像莲藕一般白嫩的手臂，帮孟芜冲洗干净每一寸发丝。
“香穗姐，你身上好香啊”，孟芜拧了拧头发上的水，接过香穗递过来的棉布。
“喏，就是这个小香包”，香穗努努嘴，腰间一个淡紫色的香包轻轻摇晃，打趣道：“这算什么好东西，你要是愿意给我做儿媳妇，一千个一万个都有，来，叫声婆婆我听听。”
“呸，讨嫌的丫头”，孟芜顺势就要去解她腰间的香囊，嗔怒道：“这香囊你不借我一日，我就不依你”。
“罢了，今儿既然是你的大日子，就是送你又有何妨”，香穗拿下香囊，递到孟芜眼跟前，孟芜要去拿，她又收了回来，笑道：“我与你娘有些亲戚，算起来是你远房表姐，你要是做成哥媳妇儿，那咱俩岂不是亲上加亲？”
“你倒是算盘打得响，我原与你是一辈的，跟了他，岂不是要随他一辈，平白无故比你矮了一辈，倒叫你占了便宜。”
香穗正想继续对嘴，听到外面传来声响，便不作声了，取了一把梳子，替孟芜边梳头，边绑成麻花髻。
“唉，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选上，这两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水上独竹舞我早已炉火纯青，料定是没人比得过我，可那庙祝”，提到庙祝，孟芜忍不住又叹口气。
“第一年说我年岁太小，第二年说我生肖犯冲，今年若是还选不上……”
“选不上就怎样？”，香穗取了一根红丝绸，在辫子尾缠了数圈，最后绑了个花样，她将镜子对准孟芜，又替她梳齐了刘海。
镜中的少女眼睛很大、很亮，那双眉毛生的标致，像是阴天倒映在水中的远山，她肤色偏黑，形容尚小，此刻攥紧了拳头，眼中像是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我就半夜去拔了那庙祝的胡子”。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少年推门走了进来，说道：“带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