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何当归的烦恼

第二天当归搬到了预备弟子的宿舍。

峨嵋山占地数百里，大大小小的山头几十座，原道宗各机构分布于其中。求知堂位于南方五莲峰，男弟子住在山脚下的守拙观，女弟子住在后山玉清院。因为需入静打坐，所以不论长幼都是每人一个单间。

每天除上课外，当归另有任务，要去百草谷帮吴有虚打杂，种植药草、炮制原材料等。百草谷位于神秀峰西北面，走过去要一个多小时，再干上两小时的杂活，等返回住处时已晚上十点钟。按规矩，次日凌晨三点半，预备弟子要起床打坐练功，满打满算，当归的睡眠不足六小时。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实在是不堪忍受，于是他鼓足勇气跟师父商量，可否少干一个小时的活儿。

“什么？你管这叫杂活？明明是给你开小灶，传授丹药知识，不识好歹！”

吴有虚正躺在藤**，左手拿紫砂壶，右手叩击扶手，嘴里哼着小曲。听了当归的请求后，他坐起身，义正词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怎可懒惰。对了，我又炼好一种新丹药，服之可强身健体凝结内丹——别跑，臭小子，快过来乖乖吃掉，完后我给你一颗小还丹，拿去换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当归拿着丹药找楚楚，小丫头看见瓶签上“小还丹”三字，顿时眼睛发亮，抓过药瓶兴冲冲跑了。下午放学后她把当归叫到僻静处，递过四枚银币，说共卖了八银元，该分给他三百二十，念在两人交情深厚，二一添作五。当归原本没当回事，凭空收获一笔意外之财，高兴得不得了。

哪知回百草谷一说，吴有虚鼻子差点儿气歪，骂道，白痴，小还丹在江湖上至少卖二十个银币！

当归才明白被小丫头欺骗，却不怎么生气。他是孤儿，在桐梧城时也常被同龄孩子欺负，习以为常。另一方面，他看出来，楚楚在求知堂混得很凄惨，没有任何朋友，有些硬不下心肠同她翻脸。

别的弟子上下课时，都是三两成群，有说有笑，只有楚楚孤零零来孤零零去。平时虽和大家有说有笑，但都是她凑上去陪笑，除买东西外，很少有人主动找她说话。

“占小便宜吃大亏，谁都不傻。”张子平感慨说。

当归与他关系很不错，常同出同入。在一起玩的还有两个人，都是二十岁出头，一人叫单威，同张子平一样考了许多次没能通过；另一个叫陈俊，是带艺投师，同门中的佼佼者。

此外，姬云飞和苏离也属于甲组弟子中的另类。

姬云飞性好恶作剧，经常作弄人，见了女弟子就姐姐妹妹乱叫，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惹来一阵娇斥。但他的人缘不算差，颇有几个小弟围着转。

苏离则总是板着冷冰冰的脸，每天按时上课，到点走人，好几天不说一句话。课间休息时，便拿出块白布擦桌子椅子，一遍又一遍，擦得如镜子般铮亮，一尘不染；或者把皮拆掉，另换一张白纸包裹——其实原先的皮根本看不出半点污迹。她的东西从没人敢碰，大家经过她座位时都习惯成自然地侧过身子，生怕不小心挨上边。

尽管如此，苏离的处境还是比楚楚好很多，大家背后说起她时嗤之以鼻，实际上颇为敬畏。她偶尔也会主动找人说一两句，被招呼者往往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毕竟，炼气半年即结成金丹，在修道界可称得上前无古人了。

据李伯通所著的《中州修道史》记载，古往今来修道第一人葛抱朴“年有余而丹成”；葛抱朴的生平大敌，魔道之祖天烈大帝两年三个月结成金丹。峨嵋原道宗立派一千二百年来，修为最高的是第七代掌教青松真人，花费三年五个月结成金丹。这三人，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一般修道人十年左右成丹，更多像张子平那样的，五岁练气，直到二十九岁依然不窥大道。

由此可见苏离的惊世骇俗。她来历十分奇特，两年多前的一个清晨，掌教归云真人在山间散步，发现一个昏迷的女孩，救醒后询问缘故，女孩茫然，一问三不知，竟然没有半点从前的记忆。归云真人暂时把她安排在求知堂打杂。

不料半个月后的某天，叶知秋师傅讲课时，见那个打杂的小女孩趴在窗台上观望，全神贯注。他一时兴起，想逗一逗女孩，便问道，你能听懂吗？

小女孩点点头，滔滔不绝将半月来所讲过的内容复述一遍，半分不差。

梁学监将此事向上禀报后，小女孩被安排在乙组听课，第一天炼气即生黄芽，半年后真气凝固，结为金丹。归云真人和长老们如获至宝，又惊疑不定，于是请吴有虚卜卦。除在场人外，卦象如何无人知晓，只是从此以后，女孩每天下午由掌教和长老亲自传授。

女孩起名苏离，她在一丛离离草中被发现，苏是归云真人的本姓。这个名字的来源与当归很像。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姬云飞不屑一顾。

“正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楚楚阴阳怪气地重复。

姬云飞面上发红，狠狠瞪她一眼。在苏离来之前，他也曾被视为天资过人，甲组三十多个弟子中，造诣仅次于带艺投师的陈俊。不料苏离升入甲组后不到三个月，便在一次实战较技中把一干高手打了个稀里哗啦，其中包括姬云飞。

楚楚在大多数人面前都是一副讨好的笑容，唯对姬云飞不留情，常讥刺他，或许因为对方同她一样精明刻薄，占不到便宜，懒得敷衍。

当归在旁边听得羡慕不已，同时极为自卑，他入门快半年了，打坐时仍找不到半丝气感。

修道法门又称“三元丹法”，分天元、地元、人元三种。峨嵋原道宗修的是最上乘《天元丹法》，通过打坐入静，吸纳天地的灵气，将人的真元与天地的真元合二为一，从而得悟天道。修炼分四个阶段——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还虚合道。初关炼精化气是以泥丸宫为鼎，下丹田为炉，用意念引导真气逆行任督二脉的丹法，又称“小周天功”。小周天功的第一步要凝神守气，摒除一切杂念，进入清静之境，一丝真气即自下丹田产生，称为“生黄芽”。一般人生黄芽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个月。

当归的麻烦在于，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峨嵋弟子大都是从四五岁起修炼，童心无邪，自然极易入静。当归马上要年满十六，已初晓人心俗念，如何静得下来？

他每一打坐，总思虑翩跹，无数个画面纷至沓来，不是前几天课堂上经历，就是桐梧城的人和事，有时还浮现杜蘅兰的美丽面容。他身份特殊，既存有好胜的念头，又想报答吴有虚，让大家明白师父慧眼识人，因此证明自己的心情极为迫切。这一来，正犯下修炼内功的大忌，欲速则不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