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汹涌
在溆浦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又过了十天。一日,众人在用膳之时,一名兵士来传上头的指令,说从黔阳郡至锦屏郡的河道就要完工,黔阳郡很多地方的洪水已经退去,要先行招募一批医师、随从前往黔阳郡救济灾民,妘挽本想参加招募,但被一旁的丹夏拦下了,田冬也想去,亦被师兄无崖子给拦下了,耿原道,“如今黔阳郡形势并不明朗,咱们啊不能都去,等我们去打下头阵,你们再去也不迟。”无崖子亦道,“耿兄弟说的不错,我先带几个弟子前去,你们且安心留守。”牛五道,“说的是,嘿嘿,不过有些可惜,有一段时日....吃不到霞儿姑娘做的点心了。”叶三拍了一下牛五道,“瞧你这点儿出息。”霞儿笑呵呵道,“等几位大哥回来,霞儿一定做好糕点,给大家接风洗尘。”
是夜,好久没出现在人前的幺弟,终于忍不住敲了田冬的屋门,一开门,两人四目相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幺弟率先打破沉默,他将一个东西塞到田冬手上道,“这....个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我娘的遗物,我....明日就要出发了去黔阳郡了,不知怎么的,我...就是想....想把这个送给你,权.....权当个念想吧。”说完扭头就走,刚走没两步,身后传来田冬的喊声,“要平安回来,知道吗,我会在这里等着你.....”幺弟起初未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笑容灿烂并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明白了那短短一句话中蕴藏的万千情谊。
林中,太子的仪驾正在冒雨前行,护送太子的是枭羽骑,他们身披蓑衣,偶尔露出的银色铠甲在雨中更显萧杀肃穆,他们双眼有神,警惕着四周,随时做好手刃敌人的准备,原本空寂的树林在潇潇风雨中,似乎涌动着骇人的杀机。果然,没过多久,清脆的刀剑碰撞声和沉闷的撕扯声此起彼伏,仿佛一只拼命要挣脱束缚的野兽,让人闻之毛骨悚然。可坐在马车之中的凤凛,并没有因那些响动而分神,仍然专心地看着手中的奏报。
很快周围的声音从越来越弱,到几不可闻,雨水冲洗去刚刚发生的一切痕迹,仿佛一切从未开始。平安到达了黔阳郡郡丞府,凤凛抿了口茶,问道,“来者为何?”桀道,“禀殿下,从武功招式上来看,这波刺客应该同几日前的是同一伙儿人,他们很是谨慎,属下并未从他们的尸身中得到有用的线索,不过属下....有个疑问?”凤凛平静道,“说。”桀道,“启禀殿下,他们确是高手,但绝非精锐,派出这样的人,说明他们只是探路石。”作为近卫,凤凛相信桀的判断,凤凛看着阴雨绵绵的窗外道,“看来我们的敌人还有后手。”
是夜,漆黑的树林中,一个黑衣女子站在树下,一旁烧的火把发出的光随风摇动,是这黑夜中唯一的光亮,突然“嗖嗖”两声,两个黑衣人消无声息地落在了女子身旁,一个黑衣人道,“刺杀任务失败了,枭羽骑在明,黑羽卫在暗,我们那么多人,可连太子的车驾都碰不到。”另一名黑衣人道,“刺杀看来是没戏了,不知道你那边进展的如何了?”黑衣女子道,“很顺利,马上就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一转眼又过去了几天,自从耿原、幺弟他们进了黔阳郡后,消息传来得并不频繁,妘挽她们也只能从送来溆浦的灾民口中了解前方的情况,大家也都兴致恹恹,吃饭都不似之前香了,只有霞儿偶尔的点心,能让大家乐上一乐,霞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照妘挽,点心出锅的第一个,必是拿给她尝。
自从幺弟走后,田冬时常闷闷不乐,闲下来时候也不像之前那般埋头钻研医,而是常常看着手中的玉佩发呆。一夜,妘挽回房的途中,看到坐在廊下暗自神伤的田冬,“嗯嗯,听闻玉长佩于身,日久便生灵性,你日日寄情于玉,玉的主人定能感知到你的情谊。”妘挽本意是想逗田冬开怀,没想到田冬却当了真,一脸认真地问道,“此玉能传情,可当真?”原来情动之初,竟会让往日聪慧之人变得如同孩童般幼稚,妘挽收起戏谑之情,严肃地道,“放心吧,他们都会平安回来的。”
田冬露出失望之情,叹了口气道,“云姐姐,我是不是很可笑啊?”妘挽道,“情之所钟,牵肠挂肚,这是至情至性,怎会可笑?”
田冬自嘲道,“其实....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很傻,以前我只相信自己的手和手中的针,每天除了看医,就是熬药,没想到一朝落入情网,竟也相信鬼神怪力之言....”妘挽本想继续安慰田冬,可谁知她话锋一转问道,“云姐姐,你也有心上人的对吧,所以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对吗?”提到“心上人”,妘挽竟一下子僵住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俊美而冷漠的脸庞,他不常笑,对着自己的时候也多是生气的样子,所以自己一时间竟想不出他笑时候的模样。
看着妘挽奇怪的表情,田冬疑惑道,“所以,云姐姐,你是有心上人的吧?”妘挽喃喃道,“呃,应该算是有吧,不过倒也不一定...”此话一出,田冬更疑惑了,“这种事,有就是有,没有便是没有,怎么会不一定呢?”
妘挽打岔道,“这个吗?世间之事纷繁复杂,两情相悦何其难得,有的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另有的他喜欢你,你不喜欢他,怎能一概而论呢.....”
田冬突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意正严辞道,“人生在世要活得潇洒自在,若他不在意我,不管我心中有多喜欢也断不会委屈自己,若我不中意他,哪怕他是公侯子伯,我亦不会心动,感情同治病救人一样都要清楚果断,犹豫不决害人害己。”妘挽静静地看着面前言辞凿凿的田冬,没想到有些人虽然少经人事,却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要通透,她抚上田冬的胳膊道,“冬儿说得对,你的话我记住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河道修的很顺利,半月有余便完了工,肆虐许久的洪水终于一路向西,奔流而去。又过了些时日,湘南的雨季终于过去了,久违的阳光普照着泥泞的大地,这场耗时持久的天灾终于接近尾声了。
没了雨水的滋扰,救灾的事宜得以更加顺利的进行,陆续又有两拨人前往黔阳郡,他们带去了不少的粮食、药材和布帛,虽然水灾没了,可为了防止疫病的发生,还是有很多善后的事要做。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又一批黔阳郡的灾民被护送到了溆浦,随他们而来还有耿原三兄弟、药王谷的人和幺弟。彼时田冬还在奋力地救治病患,将病患妥善安置后转身的一瞬间,那个让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庞竟赫然出现在眼前,多日不见少年成熟了许多,清澈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坚毅,他们彼此相近,心意相通,世间美好不外如是。
太子也回到了泸溪郡,他要开始着手处理灾后重建的事宜。一日,闫郡丞着急忙慌地来到太子屋前,说有要事禀报,得允后,闫郡丞进了屋,立马跪下道,“参见...殿下。”凤凛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闫郡丞笑道:“呦,闫大人,何事如此着急啊?”
闫郡丞道,“臣听闻,太子您下令封了城门,只能进不能出,还说没有您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城。”凤凛道,“确实如此,水灾刚过,本宫怕偶发的疫病外泄,故而封了城。”闫郡丞道,“太子您....部署有方,但城中....城中如今并没有何处上报有疫病,这贸然第封城怕会...会惹人非议。”凤凛道,“如今各处都在重建屋舍,逃难的灾民也陆续返乡,无人需要离城,本宫认为....这是封城的最佳时机。”
闫郡丞不敢反驳太子,只得道,“那.....那殿下决定要封城到何时啊?”凤凛看了闫郡丞一眼道,“那要看重建的进度了,以眼下的情况,怕是要个把月吧。”
听到需要这么长时间,闫郡丞顿时汗流浃背,他跪着往前挪了两步道,“殿下...殿下啊,这个....虽然没有人要出城,可是....可是有货物急需出城啊,因着水患,那些玉器的单子已经拖了许久了,再拖下去,损失可就大了。”
看着越来越激动的闫郡丞,凤凛装作面露难色,上前扶起闫郡丞道,“闫大人的难处,本宫明白,可本宫的难处,闫大人也要体谅。本宫带来的钱帛修建河道已然花去了大半,所剩无几,可灾后重建又是个花银钱的大工程,故而迟迟施展不开啊,若是这个时候,谁能筹来银钱,不仅是帮了本宫的大忙,也会成为整个湘南的大英雄啊。”
凤凛说完,意味深长了看了闫郡丞一眼,闫郡丞此刻终于明白了太子的用意,看来太子是早就盯上那些个大户了,“敢问殿下,重建还差多少银钱,臣...臣愿为殿下分忧。”
“好,闫大人果然是忠良之臣啊,本宫还需要这个数....”凤凛说着,伸出了五根指头来,闫郡丞一看心中窃喜,“五万贯?”凤凛摇头道,“不对,是五十万贯。”
此言一出,闫郡丞立马瘫倒在地,带着哭腔道,“殿下....殿下,五十万贯.....五十万贯实在是太多了,先前花去的那些....”凤凛不耐烦地打断他道,“闫郡丞,不论是谁,身在国土,沐浴王恩,国家有难自当鼎力相助,否则就不要怪本宫先礼后兵了。”看着疾言厉色的太子,闫郡丞明白这些话不仅是说予自己听,更是说予那些大户听的,算了,就当破财免灾吧,若是真的惹恼了太子,怕是后悔就来不及了。闫郡丞跪在地上领了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地退出了门去。
最近别院外,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响起阵阵悠扬婉转的埙声,想来是谁思乡心切。妘挽这边出现了些状况,妘挽和丹夏住在一个房间,这些日子每每晨起,丹夏都觉得有些头疼、使不上力气,而妘挽这边更甚,四肢酸痛,像是和谁打了一架似的,但是这些症状等她们出门吹了风,吃了东西后便消退了不少,所以期初妘挽并不在意。
但直到耿原三兄弟不止一次同妘挽说起,他们出门饮酒晚归后常碰到妘挽独自走出别院,同她打招呼,她像没听见似的理都不理,眼里无神,还笑她是不是得了夜游症。妘挽也担心自己得了怪病,只好私下里找来田冬帮自己把脉,从田冬将手搭在她手腕上的一刻起,田冬的眉头就再没舒展过,妘挽虽然着急,但也不敢开口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田冬起身,在屋中走了一遭,将能藏物的箱子、盒子她都打开来闻一闻,终于在墙角处的一个陶罐里找到了一个荷叶包裹的小布囊,田冬说,“找到了,就是它。”妘挽赶忙道,“就是这个东西....让我生病的吗?”田冬道,“是,但不全是。这个布囊里有软苓散,闻上一点无碍,但若闻久了就会嗜睡难醒,类似于江湖上的迷药,所以你们早上醒来时会有头痛的症状。”妘挽惊道,“迷药!你是说....有人向我和丹夏下迷药?”田冬道,“不错,不仅如此,姐姐脉象杂乱,气血上行,似是中毒的症状,可是到底中了什么毒,饶是我行医数载也未曾见过,看来用毒之人是个高手,只有请师兄出马了。”
向无崖子说明来意后,他二话不说便给妘挽把了脉,之后便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思索良久的无崖子突然灵光乍现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师妹,你快看十四后颈处是否有一块蝶形红斑?”田冬急忙将妘挽后襟松了松,看了之后朝无崖子点了点头,此时的无崖子没有紧张,倒是有些兴奋地道,“奇哉,奇哉,世上当真有此毒物。”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无崖子咳了两声道,“在下素来痴迷奇毒怪症,刚刚有些情不自禁。”
田冬催促道,“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这个到底是何毒?”无崖子道,“此毒名为‘牵丝引’,是从生长在沼泽深处的幽暗之花中提取而来。据医所载,此毒有三奇,一奇为下毒的方法,此毒需要口服,且并非一蹴而就,需要每隔特定的时间定量服用,所以下毒之人一定就在我们身边;二奇在于此毒以声音驱动,中毒之人表面上与常人无异,但听到特定的曲调后,便会丧失五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想来近日里突起的埙声,便是这个缘故;这三奇吗?”无崖子看了看妘挽道,“此毒最奇的地方在于它攻于心脉,中毒之人不会攻击旁人,只会对心心念念之人下死手,这便是此毒最阴狠之处啊,所以....”
“所以下毒之人的目的不是在于她...而是她的‘心上人’.....”田冬吃惊地捂住了嘴巴。妘挽道,“无崖子师兄,此毒可有解?”无崖子道,“当然,万物生生相克自是有解,中记载解法有二,‘牵丝引’毒在花中,根须却可解毒,此为解法一也。”妘挽道,“此法简单,只要找到下毒之人,逼其交出根须即可。”田冬问,“那还有一法呢?”无崖子道,“这二法吗,倒也不难,只不过药引.....有些难办。”妘挽问道,“此话怎讲?”无崖子道,“若要解毒,需用你钟情之人的血做药引,但是也没说要用多少血,若是需要周身之血,这同杀了他又有何区别,所以....我觉得还是第一种方法靠谱些。”
其实听到无崖子刚刚的描述,下毒之人是谁,妘挽心中已经有了眉目,毕竟此毒最讲究时机,而能掐着时机将毒喂给自己的人,除了她,似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可糟糕的是,妘挽已经两日没见到那个人了,莫不是她毒已下成,便逃之夭夭了。清楚了如今的情势,妘挽向田冬和无崖子拱手道,“多谢两位出手相助,下毒之人我已猜出个大概,但未免打草惊蛇,烦请两位替在下保密。”无崖子道,“当然,当然,若十四还需要我等帮忙,但说无妨。”田冬道,“是啊,云....大哥,若有难处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尽力相帮。”妘挽挤出一抹笑容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出了门,妘挽二话没说,叫上丹夏将周围找了遍,果然,那个人不见了。妘挽向丹夏道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气得丹夏拍桌而起,“如此阴毒,咱们真真看走了眼。”妘挽道,“人心难测,她刻意伪装,又岂能让我们轻易发现。”丹夏道,“那....如今...公主打算如何?”妘挽起身,踱步道,“眼下....虽然咱们失了先机,但我们已经清楚她的意图,也不全无胜算,咱们可以来一招引蛇出洞。”
是夜,丹夏拦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厮道,“我知道你是谁,我的主子需要你给桀统领带个话,明日酉时竹林湖边相见,有要事相商。”
未至酉时,妘挽和丹夏便在湖边等候,微风吹过,湖光粼粼,像极了妘挽此时起伏不定的心境,“您....真的不打算告诉太子吗?”丹夏问道,妘挽摇了摇头道,“还没到时候,若我的计划成功,这件事便可悄无声息的结束,是对....所有人都好的结果。”丹夏道,“也许....您是担心若是告诉了太子,他会选择第二种解法,对吗?”
妘挽看着烟水空蒙的湖面,久久无语,突然湖边草丛传来异动,来人正是桀统领,妘挽拱手道,“桀统领,别来无恙,可是你一人前来?”桀统领行了礼,而后道,“太子妃放心,自然是属下一人。”于是妘挽向丹夏使了个眼色,丹夏便退下把风。
妘挽长话短说,将事情的原委又说了一遍,同丹夏的反映一样,桀亦激动道,“不行,这样太冒险了,若是殿下知道.....”“所以他不需要知道,隐藏在暗处的刺客已如惊弓之鸟,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只要我们的戏做得像些,就一定能让他们上钩。”
看出了桀的犹豫,妘挽又道,“即便告诉了太子,我的毒侥幸解了,下毒之人又会再次沉寂,今日是‘牵丝引’,谁知明日会是什么,与其被动地防范,倒不如主动出击,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桀双眉紧促,抿了下嘴道,“属下....一切听从太子妃安排。”妘挽笑道,“好,一切还要仰仗桀统领。”看着桀统领离开的身影,妘挽知道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