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1)(第3/10 页)
弗雷斯蒂埃不禁叫了起来:“‘风流牧羊女娱乐场’,我的个天,现在去那儿还不得烤成个肉饼?得了,就去那儿吧。那地方总还是有点意思的。”
于是两人转过身,向蒙马特关厢街走去。
强烈的灯光照耀得戏园门面熠熠生辉,交汇于此处的四条街道,在灯光映照下,如同白昼。戏园出口处停着一长排的出租马车。
弗雷斯蒂埃目不斜视直往里走,杜洛瓦在后面拉了他一下:“我们还未买票呢。”
弗雷斯蒂埃煞有介事地回答:
“不必,我上这儿从来不用买票。”
到了检票处,三名检票员向他欠了欠身。站在中间的一位将手向他伸了过来。于是这位记者便问他:“有没有位置好点的包厢?”
“当然有的,弗雷斯蒂埃先生。”
手里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包厢号,然后推开了包着绒垫装有铜闩的门,和杜洛瓦一起进入了剧场里。
场内烟雾升腾,看上去舞台和入口处以及较远一些的地方似乎都笼罩在一片雾霭中。座位上的每个人几乎都在吸烟,有的抽着雪茄,有的吐着香烟的云雾。一根根雪茄和香烟升腾起的缕缕细小烟柱,近于白色,薄如蝉翼,飘飘忽忽直到天花板顶上,聚集在宽大的拱顶下方、吊灯四周和坐满了观众的二层看台上面,使得整个屋子一片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剧场四围是圆形,入口处尤其开阔,平时便是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一片黑压压的男士中间来回穿梭的所在。墙边是三个立着的柜台,每个柜台里都站着一个已经青春不再却仍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们在售出饮料的同时也出卖色相。眼前,其中一个柜台前正有一群姑娘在等候来客。
她们身后的几面高大落地镜,照出了她们袒露的背脊和过往男士的面孔。
弗雷斯蒂埃双手加力分开众人,目不斜视快步往前走着,看上去俨然就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只见他走到一位女招待旁边,向她问过去:“请问十七号包厢在哪边?”
“这边,请随我来,先生。”
很快他俩被带到了一间用木板隔起来的包厢里,包厢很狭窄,没有顶棚之类,地上铺着红色地毯,四把椅子也是红色,彼此几乎没什么间隔,刚好容得下客人从中通过。于是两位相逢于异地的旧时好友坐了下来。左右两边,沿着一条通向舞台的弧线,立着一串串类似的木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客人,不过只能看到胸部以上的部分。
此时台上有三个年轻男子在轮流表演吊杠,其中一高一矮,另一个身材中等,他们都穿着紧身运动衣。
首先是个子最高的那位,迈着迅疾的小碎步走到台前,微微一笑,向观众挥了一下手臂,好似投去一个飞吻。
胳膊和腿上的肌肉,在紧身衣的裹覆下绷得紧紧的,清晰可见。他挺胸收腹,将过于凸出的腹部往里缩了缩。梳着一丝不苟的中分头,使得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年轻的理发师。只见他纵身一跃握住吊杠,以两手悬挂,带动着整个身体像迅速翻转的车轮一样,绕着吊杠运动。随后,他双臂紧绷,身躯笔直,静若纹丝地在空中做了个平卧势,完全靠着两只手的腕力握住吊杠。
从杠上下来后,他在前排观众的掌声中再一次向众人致意,接着便走向布幕旁站着,每走一步都要有意无意地炫耀一下他腿部那强健的肌肉。
接下来是第二个,比前一个要矮,但身体却更为粗壮。他走到前台,做了同样的动作。第三个人的表演跟前两位一样,但观众掌声的热烈更甚于之前。
不过杜洛瓦并没怎么在意台上的表演,他不时地转过头,往身后的走廊那边看过去,因为那里站满了一群男士们和姑娘们。
弗雷斯蒂埃对着他说:“你看看大厅里在座的,里面不过是些带着老婆孩子专门来凑热闹看表演的市侩小人,都是些傻帽。包厢里坐的倒是些经常上剧院的人,里边也有几个搞点艺术的,还有一些二流妓女。就在我们身后,那可是巴黎最令人眼花缭乱的一批人,十足的一群乌合之众。你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你可以看看。真的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什么样的人都有,各行各业各个阶层,但说到底还是无赖小痞子占绝大多数。这其中有银行职员、商店营业员、政府部门的小公务员之类的人物,还有外勤记者、妓院老鸨、身穿便服的军官以及衣冠楚楚的富家子弟。他们有些人刚在饭馆吃过饭,有的刚刚看完一场歌剧,着急马上去赶意大利剧场。剩下的就是些个混吃等死不着调的一类人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至于那些个女人,无一不是晚上在‘美洲人咖啡馆’那种地方歇宿的人。你只要花一两个路易,她们就会跟你走,所以每日里都在招徕肯出五路易的外地人,而且会一得空就跟老主顾相约。她们已经在这地方干了六年这样的营生了,一年到头除了偶尔在圣拉扎或是卢希纳医院接受治疗外,天天夜里都游荡在同样的地方。”
杜洛瓦已经没心思听他说这些话了,因为此时他的身心都被一个女人所吸引——一个弗雷斯蒂埃所说的那样的妓女,正将胳膊肘靠在他们的包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这是一个满头褐发的胖女人,抹了一层脂粉的脸看上去很白,一双黑黑的眼睛上面是两条描得很粗的浓眉,眼角也描得很长,显得很是突出。深色的丝绸长裙被两只高高隆起的丰满乳房撑起。一对嘴唇猩红显眼,像是鲜血淋漓的伤口,显示出一种狂热的野性,挑逗着人内心的欲望。
这时她身旁走过一个同伴——染了一头红发、长得也有些胖的女人,她向那位红发女郎点头招呼,将她叫到了身边,以很大的声音对她说道:“看看,这是多么帅气的小伙儿啊。他要肯出十个路易,我可就会跟他走了。”
弗雷斯蒂埃转过头来,窃笑着在杜洛瓦的大腿上一拍:“这话可是在说你呢,她看上你了。哥们儿,我向你表示祝贺。”
杜洛瓦顿时涨红了脸,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按了按放在背心口袋里的两枚金币。
台上的幕布已经落下,大厅里响起了华尔兹舞曲。
杜洛瓦趁此向弗雷斯蒂埃说道:“咱们要不出去吹吹风?”
“好。”
于是他们起身离开包厢,立即被裹挟进了走廊的滚滚人流里。他们在人群里被推来挤去,身边一点儿空隙都没有,忽前忽后忽东忽西。眼前闪动的一顶顶男人们带着的高筒礼帽。而那些个妓女们,则两个两个地紧贴着男人们的前胸后背胳膊臂膀,在他们中间来回穿梭,随心所欲,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无碍。她们迈着轻快敏捷的步履,好似池水中的游鱼,在这男人们汇聚的汪洋湍流中时起时落。
杜洛瓦心神不定地放任自己被人流带着前行。空气里弥漫了烟草味、汗臭味和女人们身上的香水味,一片乌烟瘴气,杜洛瓦吸入口鼻,竟是那样地妙不可言,飘飘欲仙。但弗雷斯蒂埃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只见他汗流浃背,喘息不定,而且已经在不住地咳嗽了,他只好说:“咱们赶紧上外边!”
他们往旁边一拐,走进了一座建有凉亭的院子里,两个地势较低的大喷泉,拂荡得院里的空气清爽宜人。花盆里栽有紫杉和侧柏,一些小桌旁已坐有不少男女。
“再喝上一杯?”弗雷斯蒂埃问道。
“好啊。”
他们坐在一张小桌旁,看着成群的人从身边走过。
不时地有几个在院里游荡的女人走上来,满脸堆笑地向他们说话:“先生们,不打算请我喝点什么吗?”
“好啊,来杯池子里的清水吧。”弗雷斯蒂埃说道。
“滚你的,真是缺教养。”搭讪的女人满脸不忿地退了开去。
那位刚才靠在他们包厢旁的褐发女人这时又跟了过来。她胳膊上挽着那个红发的胖女友,眼神里露出来的满是不屑。这两人可真是天生一对,无论从哪里看都是十分合衬。
看见杜洛瓦,她莞尔一笑。刹那间,两人通过眼神似乎已然完成了内心秘密的交换。她拖过一把椅子,淡定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接着让她带来的女友也坐了下来。随后,她口吐兰香,清脆地喊了一声:“伙计,请上两杯石榴露。”
弗雷斯蒂埃暗皱眉头:“你这也太无理了!”
“我对你这位朋友可是倾心不已,瞧他这么俊美帅气。我为了他,怕是能不顾一切的呢!”
杜洛瓦有点羞赧地坐着,紧张得一言不发。他憨憨地一笑,按了按嘴角的两撇小卷须。
伙计正好将她们刚点的两杯石榴露送到,她们随即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款款站起,只见那红发女郎亲切地对着杜洛瓦微微一点头,用扇子在他臂膀上轻轻一敲,向着他道:“非常感谢,我的小心肝,你可真是尊口难开啊。”
说完之后,她们便柳腰轻摆,一步三摇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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