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2)(第5/12 页)
于是,几天后,他又来到德·马莱尔夫人家。
女仆带他到客厅以后,小姑娘罗琳娜立刻跑了过来。与上次不同的是,今天她并没有把手伸给他,倒是将前额向他伸了过去,口中还在说道:“妈妈要我告诉您,请您等一会儿。她正在穿衣服,要过一会儿才能来。我先陪您坐坐吧。”
杜洛瓦觉得小女孩彬彬有礼的举止十分好玩,便随口说道:“非常好,小姐。能和您在一起待一会儿,我感到无比荣幸。不过我要告诉您,我可是一个坐不住的人,成天就爱玩。所以我提个建议,如果您愿意,咱们现在可以来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小女孩先是一愣,然后如同大人对此建议感到突然和惊异似的笑了笑,说道:“不过在房间里可怎么玩呀?”
杜洛瓦答道:“这无所谓,在哪儿都能玩。开始吧,你来捉我。”
于是他围着桌子转了起来,同时向小姑娘发出挑逗,小姑娘脸上始终浮着微笑,出于礼貌,不得不跟在他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时不时伸出手来作出要抓住他的样子,不过并没有认真追赶。
杜洛瓦突然停住步子,弯下身子,等她迈着犹豫不决的步子走过来时,突然纵身往空中一跳,迅速跑到了客厅的另一头。小姑娘见此情景,觉得颇为好玩,终于咧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于是她兴致大增,开始小跑起来,在后面追赶着,然而人还没追上,自己倒先羞答答地发出了嗤嗤的笑声。杜洛瓦拉过一把椅子,挡住了她追来的路,逼着她围着椅子转了一圈,然后又从旁拉过另一把椅子。小姑娘现在完全撒开腿跑起来了,开始的拘束已经踪影全无。这新奇的游戏使她无比兴奋,小脸蛋红扑扑的,乐呵呵地使劲追赶着。杜洛瓦的身子是那样灵活,有的时候,他甚至故意站在那里不动,等着她去捉,但在她手快要挨到的时候突然一闪身,就被他逃脱了。
到得后来,她满以为这一回肯定是能将他捉住的,不料他却一把将她突然抱住,双手将她高高地举在了半空中,口中大声嚷嚷着:“小猫咪上树喽。”
杜洛瓦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使小姑娘大为开心。她一面使劲摆动着双腿,想挣脱他的双手,一面发出了纵情大笑。
这时德·马莱尔夫人走进了房间内,眼前的情景不禁让她大吃一惊:
“天哪……我的罗琳娜竟也玩起游戏来了……先生,你这个人可真是魅力非凡。”
杜洛瓦把小姑娘放在地上,亲了一下。德·马莱尔夫人伸过来的手,他又亲了一下。大家坐了下来,小女孩坐在他们中间。平时寡言少语的罗琳娜,因余兴未消,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由于两个大人想说说话,于是德·马莱尔夫人不得不打发小女孩回到自己的房里去。
小女孩两眼噙满了泪花,一声不响地走了。
一待小女孩走了,德·马莱尔夫人便对着杜洛瓦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有一个正经主意,而且想到了你。事情是这样的:每星期我都会应邀到弗雷斯蒂埃家吃一餐,同时我也隔一段时间就在餐馆里面回请他们一次。你要明白,我这个人不喜欢请客人上家里来。我对这种迎来送往的事情很是外行,再者说了我也不谙家务,至于烹饪料理更是一窍不通,总之是什么也不会。我喜欢过日子随便一些。所以我总是在餐馆里回请他们。但是每次都只有我们三个人,餐桌上的气氛总是无法热闹起来,而我的朋友同他们又不是一路的,难以合辙。我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这次宴请将稍不同于以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希望这次聚会,你也能参加。时间就定在本星期六晚七点半,地点就在‘富人餐馆’。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杜洛瓦愉快地接受了她的邀请。
德·马莱尔夫人接着说道:“这样一来,我们正好是四个人,不多不少刚好一桌。这种小型聚会一定很有意思,尤其是平时我们这些女人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今天她穿的是件深栗色连衣裙。裙子裁剪得很得体,将她的身段、纤腰、臀部和胸脯都衬托了出来,显得风姿卓越,分外撩人。不过这浑身的华光和刻意的修饰,与她对家中陈设的随意未免太有些不和谐了。杜洛瓦不禁隐约感到有点不解,甚至有一点儿莫名其妙的别扭。
她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人:全身穿着的,戴着的,或与身体直接接触的,竟然都是那样精致、考究,只要能达到这一点,自己生活所处的环境倒是无关紧要的。
从德·马莱尔夫人家回来后,杜洛瓦仍像上次一样,眼前总是经常闪现着德·马莱尔夫人那靓丽的身影,身上的各个感官似乎都能感受到她就在眼前似的。现在他所翘首以待的,就是星期六的聚会能赶紧到来。
因为手头依然不怎么宽裕,无力购买用于晚宴的礼服,他不得不又去租了一套黑色的外套。这一天可算是到来了,他第一个早早到达,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好几分钟。
他被伙计带到三楼的一间不大的房间内,房间内四周围都是红色的帷幔,临街的那一面只有一扇窗户。
置于房间中央的放桌上,已摆好四份刀叉。桌布刺眼的雪白,像是刷了层白漆似的。两个高大的烛台上点着十二支蜡烛,把桌上的玻璃器皿、银质餐具和火锅映照得熠熠生辉。
窗外有一棵树冠浓密的大树,在各单间客房明亮灯光的照射下,像是一块嫩绿的草坪展现在那里。
杜洛瓦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沙发的布面跟墙上挂着的帷幔一样,也是红色的,但里边的弹簧却已经是十分破旧的了,杜洛瓦一坐下去,便听咯吱一声,身子深深地陷了下去,没再弹起来。这是一家很大的餐馆,四周回荡着餐馆里常见的那种嘈杂声,如碗碟或银质器皿的碰撞声,还有伙计在铺着地毯的走廊里快速走动的沙沙声,各房间房门此起彼伏的关门声,以及房门间或开着时从房内传出的八方来客的各式腔调。这时弗雷斯蒂埃走了进来,亲热地同杜洛瓦握了握手,表情是那样诚挚,这是在报馆里从来不可想象的。
“两位女士会一同前来,”他说,“这样的聚会倒是挺有趣的。”
他朝桌上看了看,忽然走过去,熄灭掉一盏残光如豆的煤气灯,并因风很大而将窗户关了一扇,然后,他找了个拐角处,一边坐了下来,一边说道:“我现在应特别留意。这一个月来,身体倒是好多了,只是前几天又旧病复发,可能是星期二晚上去看戏时又着了凉。”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两个年轻女人出现在门边,身后跟着一位侍者。她们都戴着面纱,将秀丽的面庞围得严严实实,一举一动是那样小心翼翼。每当在这样的场合,她们总是带着这样一种神秘兮兮的可爱神态,生怕会遇上某个邻居或熟人。
杜洛瓦迎上前去,对弗雷斯蒂埃夫人欠了欠身。弗雷斯蒂埃夫人假装满脸怒气,狠狠责备了他一通,说他为何没去看她。接着,她若有所指地微微一笑,冲着德·马莱尔夫人说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你心中显然只有她,而没有我,你去看她就有时间了?”
众人于是一一落座。侍者走过来,向弗雷斯蒂埃递上一份上面标有各类水酒的纸片。德·马莱尔夫人一见,立刻向侍者喊道:“这两位先生要什么,你就给他们拿什么。至于我们俩,我们要冰镇香槟,而且要上等的。最好口味温和一点儿,其他什么也不要。”
侍者出去后,她带着难以抑制的高兴神色笑道:“我今晚可要痛痛快快喝一场。今天机会难得,大家可都要开怀畅饮。”
弗雷斯蒂埃似乎没有听到她刚才的话,这时向她问道:“我去把窗户关上,你看可以吗?我这几天,老毛病又犯了。”
“当然没问题。”
于是他把半开着的另一扇窗户也关了起来,然后回到原位坐下,脸上现出安然、平静的神色。
弗雷斯蒂埃夫人始终一言未发,似乎有什么心事。只见她低垂眼帘,在盯着面前的酒杯微笑。这淡淡的笑,似乎是在那里许诺什么,而又绝不会去履行。
侍者端上来一盘奥斯唐德牡蛎奥斯唐德,比利时一地名,以盛产牡蛎闻名于世。这牡蛎既肥又嫩,像是有意放进蚌壳中的一块块嫩肉,一到嘴里就化了,就跟略带咸味的糖块一样。
喝过汤以后,侍者送上来一盘鲟鱼,鱼肉呈粉红色,与少女的肌肤即若相仿。几杯酒下肚,在座各位的谈兴也就不知不觉地放开了。
首先谈起的是一件市井传闻,说一位上流社会的贵妇,同一位外国王公在一家餐馆的雅座里共享佳肴,不料被她丈夫的一个朋友撞见,遂闹得满城风雨。
故事讲完,弗雷斯蒂埃大笑不止。两位女士则对那以披露他人隐私而乐此不疲的快嘴男人,一致谴责,说此人是个不谙人情世故的糊涂虫。杜洛瓦表示同意她们的见解,并一本正经地申述,一个男人,无论是当事人、知情者还是一般目击者,对于这类事情都应深藏于心,严守秘密。他接着说道:“对于他人的隐私,要是我们每个人都能绝对地保持缄默,相互之间都有着充分的信任,那么人世间到处都会是充满乐趣的事情。人们之所以常常——尤其是女人——缩手缩脚,实际上就是担心自己所做的事情在某一天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说完,他又笑着跟了一句:“你们说,难道事情不正是这样吗?要是她们毫不担心自己因为贪图一时的欢乐而使自己的名声被人破坏,弄得懊悔终生,那么她们当中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对于内心突然萌发的情思或者爱慕的浪漫情怀,不会加以克制和束缚,会顺其自然地完全按照自己内心的召唤去行动,哪怕这欢乐的时光是如此短暂!因为她们担心,只好独自背地里抹去痛苦的泪水。”
这番话他说得理直气壮,表明他对此毫不怀疑,也似乎是在表白自己,那意思显然是在讲:“你们要是跟我有什么风流韵事发生,大可不必担心会遇到这种困境。你们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可信,那就来试试看好了。”
两位女士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这沉稳的目光,表明她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觉得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同时这意味深长的默不做声无疑也是在暗自默认,如果每个人的事情都能被保密不泄露的话,那么她们这些看上去有着无比坚定意志的巴黎女郎,也早就屈服在各式各样的诱惑下了。
弗雷斯蒂埃差不多是躺倒在沙发上了,一条腿屈了起来,胸前的餐巾已塞进背心的领口中,以免弄脏礼服。只见他忽然一阵大笑,以一个怀疑论者确信不疑的腔调说道:“这话倒真是不错,要是这些事情果真能够被保守秘密,谁都会想要尝试一番的。这样子一来,那些可怜的丈夫可就要倒大霉了。”
话题又谈论到了爱情上。杜洛瓦认为,说爱情是一种天长地久的东西,实在是无妄之说。然而他觉得爱情却能够持久地保持,因为它能够在人们之间建立起一种感情关系,使双方能够在脉脉温情的友好情谊中保持相互的信任。肉体的结合不过是心灵结合的必然。因而他对感情一破裂便猜忌疑虑,甚至夫妻反目相向,视若仇寇,成天大吵大闹,弄得永无宁日的做法,十分不喜欢。
杜洛瓦说完后,德·马莱尔夫人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得真对。爱情,是生活中唯一美好的东西。正是由于我们对它要求过高,不顾实际,却经常反而将它糟蹋了。”
弗雷斯蒂埃夫人的手上一直在摆弄着一把刀,这时也插了一句:“完全正确……一个女人能被人爱,怎么说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她好像内心想起了很多事,心头涌起了许多不敢与他人说的事情。
头一道正菜迟迟还未上来,大家只好偶尔喝一口香槟酒,嘴里嚼一丁点从小圆面包上剥落下来的脆皮。伴随着刚才的谈话,对于爱情的痴迷现在正缓缓地渗入每个人的心田,慢慢地,每个人都陷入了如痴似醉缥缈虚无的幻想中,正犹如这醇香的美酒,当它一丝丝流过喉咙的时候,身体随之发热亢奋,神智恍惚,好似在云里雾里。
侍者送上来了鲜嫩而并不油腻的羊排,羊排下方由砌成细块的芦笋尖铺了厚厚一层。
弗雷斯蒂埃一见,不禁大叫起来:“啊,好菜!”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