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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脂球(第2/6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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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雷·拉马东太太坐在丈夫对面,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可爱,美丽,娇小的身躯蜷缩在皮大衣里,用略带忧伤的目光注视着车厢里的一切。

卡雷·拉马东太太的旁边是于贝尔·德·布雷维尔伯爵夫妇,他们的姓是诺曼底最古老的姓氏。也是最高贵的姓氏之一。于贝尔伯爵是位身材高大的老绅士。他总是尽力利用穿着打扮,来突出他与国王亨利四世的相似之处。一个传说,曾使他们的家族感到光荣,据说国王曾使布雷维尔家的一位太太怀了孕,于是她的丈夫因此成了伯爵和省长。

布雷维尔伯爵是卡雷·拉马东先生在省议会里的同僚,但是他代表省里的奥尔良派。于贝尔伯爵和南特一个小船主的女儿的婚姻故事充满了神秘感。不过,由于伯爵夫人举手投足都很有气派,待人接物也总是恰到好处。有人传言她被路易—菲力普1830—188年的法国国王。的一个儿子爱过,因此整个贵族阶层对她都极为热情。她的沙龙在本地也首屈一指,只有她主持的沙龙依然保持着往昔的雅,但是要想进入其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布雷维尔夫妇相当的富有,但是都是一些不动产,据说这些不动产年收入可达五十万法郎,这可是一个诱人的数字。

以上这六位,是车里面的主要人物,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比较富裕。他们来自泰然和强大的社会阶层,属于上流社会中信仰宗教和有道德有教养的人。当然,他们也是有权利的阶层。

十分凑巧,这三位太太坐在一条长凳上。伯爵夫人的另一边还有两个修女。她们正数着长长的念珠,喃喃地念着天主经是基督宗教最为人所知的祷。和圣母经由天使问候圣母的话、表姐丽莎赞颂圣母的话以及16世纪教会所附加的祈祷所组成。年老的那个脸上布满了麻子,就像迎面挨了一片霰弹子弹的一种。弹壁薄﹐内装黑色炸药和小铅球或钢球﹐弹头装有定时的引信﹐能在预定的目标上空及其附近爆炸﹐杀伤敌军的密集人马。年纪稍微轻的那一个,看上去瘦弱不堪,有一张俊俏但满是病态的脸,她看起来像是患了肺痨。那正是使她毁坏肉体而成圣徒的吃人的信仰侵蚀的结果。

在两个修女的对面,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吸引着大家的视线。

男人是人所共知的民主主义者——科尔尼德,对体面的人来说他可是个危险的人物。二十年来,他那红棕色的胡子碰过所有民主派的咖啡店里的啤酒杯。他的父亲以前是糖果商,所以给他留了一笔非常可观的遗产。但是他和他的兄弟及朋友们很快把所得的这份遗产吃光了,于是心急火燎地等待着共和国的到来,以便最终获得与他为民主革命喝掉的那么多啤酒相称的地位。在九月四日的那天,可能是有人和他开了个玩笑,说他被任命为了省长,他也真信了,就以为自己真的被任命了省长。于是他从上到下,好好打理了一番就去上任了。结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却不承认他,他只得灰溜溜地退了出来。尽管闹了这样的笑话,但是不影响他是个善良热情的小伙子,并且他始终是热情的,乐于助人的。因此他总是以最大的热情组织着本地的防务。他组织人在平地上挖了一些坑,把附近树林里的小树全部砍倒,在各条大路上布满了陷阱。他对自己所做的准备工作非常满意。在敌人临近时,就怀着兴奋的心情立刻回到城里了。现在他认为到勒阿弗尔去更加能够发挥自己的能力,因为那里需要新的防御工事。

女人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人物——一名妓女。她是因为过早发胖而出了名,得了个和实际相符的“羊脂球”这个外号。羊脂球个子不高,到处都圆乎乎的,胖得不行,连手指都非常有肉,但是被指节勒得很紧,富于光泽的皮肤紧绷绷的,于是看起来像一串串短香肠。上衣里面高耸着两个硕大的胸脯。她始终被人垂涎又被人追逐,因为她是那样的鲜艳悦目。她的脸蛋看上去像一个红红的苹果,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她的一双极美的黑眼睛忽闪忽闪的,又长又密的睫毛为它们蒙上了一层阴影。她的小嘴仿佛是为亲吻而生,迷人而又湿润。她的牙齿光亮而又细小。

此外,人还说她是具备种种无从评价的品质的。

她刚被人认出来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正派女人便交头接耳起来,“娼妓”“社会的耻辱”之类的词语,时不时地从她们的嘴里冒出来。这样的谈论使她抬起了头。她用充满挑衅和无所畏惧的目光扫视着车里的人,于是,车里立刻鸦雀无声,长舌妇们都垂下了眼睛,低下了头。只有卢瓦佐例外,他一直处于神色亢奋之中,一直色迷迷地窥视着羊脂球。

可是没过多久,三位太太就又交谈了起来,有羊脂球这个妓女在场,她们三个立刻就成了朋友,而且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在她们看来,面对这个无耻地以出卖肉体为生的女人,她们应该摆出作为良家妇女的尊严,应该摆出为人妻的优越感,因为法律约束下的合法的爱情对发乎人性的自由的爱情总是嗤之以鼻的。

三个男人也是,有科尔尼德在场,一种保守者的本能就使他们互相接近,并且以极为优越的口气谈论着有关金钱的话题。于贝尔伯爵侃侃而谈普鲁士人使他遭受的损害,无法收获和牲畜被盗将给他造成的巨大损失,他以拥有千百万财产的大领主的口气说得毫不在意,因为他认为这些灾难对他的影响不过是一年半载的事。卡雷·拉马东先生显然警觉性比较高。因为他在棉纺织业里受过严重打击,所以,这次有所提防,已把六万法郎汇到了英国,以备不时之需。卢瓦佐下手比较快,已经把地窖里剩余的劣质葡萄酒都设法卖给了法国军需处,这样国家就欠了他一大笔的钱,如今他一门心思指望在勒阿弗尔把这笔钱弄到手。

尽管三个人身份不同,但是由于金钱的关系,互相交换着迅速而友好的目光。他们感到彼此之间已经可以称兄道弟了,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属于有钱人。都属于把手伸进裤袋就能弄得金币叮当作响的人,也都属于大共济会共济会是从前某些国家里宣传博爱的秘密团体。里的一员。

由于路况的原因,车子走得很慢,到上午十点钟的时候,才走了不足四法里。为了减轻车子的负担,男人们三次下车步行上坡。渐渐大家开始担心起来,因为原定在托特吃午饭,现在看来半夜之前不可能到达托特了。每个人都在留意着,看路边有没有家小酒馆什么的。在焦急之际,马车却陷进一个雪坑里,费了两个钟头才把车子拉出来。

大家感觉到越来越饿,饥饿感弄得大家心烦意乱,可是却看不到一家小饭店或一个小酒馆。普鲁士人的临近和饥饿的法军相继从这里经过,早已经把各行各业的生意人都吓跑了。

男人们下车跑到路边的农庄里去找可以充饥的食物,却连半片面包都找不到,因为士兵们没什么吃的就会到农庄里行抢,所以心存疑虑的农民早就把储备的食品都藏起来了。

下午一点钟左右,卢瓦佐嚷嚷着他胃实在饿得受不了。其实大家都像他一样,早就饿得不行了,对食物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以致饿得连谈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在这沉寂的气氛中,只要有个人打呵欠,其他人立刻就会受到传染,于是每个人都轮流打起呵欠来。看他们打呵欠也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每个人的性格、教养和社会地位不同,打呵欠的方式也不同,有人张大嘴巴打着,有人打得比较斯,张开嘴巴的同时马上用手遮住。

羊脂球几次弯下腰去,似乎在裙摆下面寻找什么东西。她犹豫着看了看两旁的人,那些人面色苍白,一脸苦相,于是她又若无其事地直起腰来。卢瓦佐表示愿意掏出一千法郎买一只肘子。但是他的妻子马上做了一个表示反对的手势,卢瓦佐就不再说什么了。卢瓦佐的妻子听到浪费金钱的主意总是要心痛的,以致连与钱有关的笑话也不愿意听了。

伯爵说:“我感觉有些不大舒服,怎么就没想到要带些食物呢?”每个人都这样责备自己,后悔不已。

正在大家愁眉不展之际,科尔尼德掏出满满一葫芦朗姆酒。他热情地请大家喝,除了卢瓦佐喝了两口,别人都冷冰冰地拒绝了。在送还葫芦的时候,他表达自己的谢意:“这酒喝起来真不错,喝了暖和多了,还能聊以充饥。”卢瓦佐喝酒之后心情显然好了很多,开起玩笑来,提议像民谣里所唱的那样,吃掉最肥胖的游客。这是显然是暗指羊脂球,这些所谓的有教养的人听了很不舒服。大家都不接话茬,只有科尔尼德双手称赞。两个修女也不再念经了,双手笼在宽大的衣袖里,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垂着眼睛不声不响,大概正在把上天降给她们的痛苦作为对上天的奉献进行祈祷吧。

大约三点钟的时候,车子走到一片望不见尽头的平原上,那里连一个村庄都看不见。羊脂球终于再次弯下腰去,迅速从长凳下面拉出了一只大篮子,上面盖着一块洁白的餐巾。

只见她从篮子里取出一个陶瓷小碟子,一只精致的小银杯,然后拿出一个很大的罐子,里面有两只切好的烧鸡,烧鸡上有一层冻汁。大家看见餐巾下面还有不少好东西,有肉糜,有水果,还有一些甜点,足够旅行三天用的了,根本用不着去找饭菜。同时,四个瓶颈从食品包中露了出来。她撕了一个鸡翅膀,就着一个在诺曼底被称为“摄政时期”的小面包,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弥漫的香气使人馋涎欲滴,耳朵下面的颌骨在痛苦地痉挛着。这个时候,太太们对羊脂球的蔑视达到了极点,恨不得杀了她,或者把她以及她的酒杯、篮子和食品从车上扔到下面的雪地里。

卢瓦佐的眼睛始终贪婪地盯着装小鸡的罐子。口里喃喃地说道:“太棒了,有些人考虑问题总是十分周到。这位太太就比我们有先见之明。”

羊脂球听了,抬起头来对他说:“先生,您想来点吗?从早晨饿到现在真不好受。”

卢瓦佐点了点头,他向周围瞟了一眼说:“的确如此,我饿得吃不消了,就不客气了。战争时期嘛,顾不得那么多了,对吧,太太们?”又接着说,“像现在这种情况,能碰到肯帮忙的人,真是太幸运了。”于是,卢瓦佐把手头的一张报纸摊开,用随身带着的一把小折刀的刀尖戳起一只涂满冻汁的鸡腿,慢慢咀嚼起来。伴随着车厢里响起的一片无可奈何的叹息,他吃得那样津津有味。

接着,羊脂球又以温柔的声调请两位修女分享她的食物。她们立即就接受了,含糊不清地说了两句谢谢之后,连眼皮也不抬,便迅速地吃了起来。坐在她旁边的科尔尼德也没有拒绝羊脂球的邀请,和两个修女一起把报纸摊在膝盖上,形成了一张餐桌,马上吃了起来。

得到食物的几张嘴,不断地一张一合。卢瓦佐在角落里狼吞虎咽,悄悄地让妻子也学他一样。他的妻子犹豫了一会儿,但是最终在饥饿的折磨下同意了。卢瓦佐委婉地问他们这位“可爱的女伴”——羊脂球,能否拿出一小块鸡给他的妻子。羊脂球亲切地微笑着,说:“当然可以。”把罐子递了过去。

第一瓶波尔多葡萄酒被打开了,令人遗憾的是,只有一只酒杯。于是大家只好把杯子传来传去,大家极为雅,喝的时候只是擦一下杯口。只有科尔尼德不拘小节,喝的时候故意用嘴去碰杯口上被羊脂球的嘴唇湿润过的地方,他大概是风流成性惯了。

大家都在忙着往嘴里送东西,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和喝酒的诱惑。只有布雷维尔伯爵夫妇和卡雷·拉马东夫妇还是始终不肯放下自己的架子,一面故作高贵地矜持着,一面忍受着难以抗拒的食物诱惑。大家正在忙活之际,纺织厂厂主的年轻美丽的妻子忽然“唉——”了一声,所有的人停止了动作,都向她望去:只见她的脸色和外面的雪一样白,双眼一合,头往旁边一歪,晕过去了。她的丈夫顿时惊慌失措了起来,恳求大家赶快帮帮忙。但是人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危机之中,年老的修女迅速托起美丽的小女人的头,把羊脂球那只仅有的盛满葡萄酒的酒杯放到了她的唇边,让她喝了一点点酒。效果很明显,漂亮的女人慢慢睁开了眼睛微笑着,用虚弱的声音说说“感觉好多了”。为了让这位美丽的女人不再晕倒,老修女给她喝了满满一杯波尔多葡萄酒,并且肯定地说道:“准是饿的,没什么事。”

听了老修女的话,羊脂球顿时满脸通红,十分尴尬和内疚,看着饿肚子的两对夫妇嗫嚅说:“上帝啊,如果我冒昧地请这几位先生和太太……不知……”她的话没有说完,一定是怕因此反受侮辱吧。但是,此时卢瓦佐说话了:“啊哈,当然没问题了,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是兄弟,应该互相帮助才好。好了,好了,先生们,太太们,别客气了,快拿着吃吧,真见鬼!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找到一间过夜的房子呢?但是照现在的速度推测的话,明天中午之前也未必到得了托特。”即使这样,这两对夫妇还是犹豫不决,谁也不肯先点头说“好吧”这个词,他们怕说了这个词会冒着有失身份的责任。最后,还是布雷维尔伯爵先出头解决了这个问题。只见他向惶恐不安的胖姑娘——羊脂球转过身去,摆着十足绅士的架子,带着极度的优越感对她说:“我们接受,并感谢您的邀请,太太。”

既然问题已经解决,跨出了最为艰难的第一步,大家就痛快地享受起来了。篮子里的东西都被拿了出来,除了之前提到的食物,还有肥鹅肝糜,肥云雀糜,熏口条,克拉萨纳的梨,主教桥法国北部卡尔瓦多斯省省会,是诺曼底的一部分,以产干酪著称。的干酪块,各种小蛋糕,以及满满一杯醋渍小黄瓜和洋葱。和其他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羊脂球最爱吃的也是蔬菜瓜果。

既然吃了这个妓女的东西,大家就不能不和她说话。于是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起初还有所克制和保留,后来大家见她举止得体,说话温和,也就随便了起来。布雷维尔太太和卡雷·拉马东太太都是深谙世故的人,顿时显得既亲切又高尚起来。伯爵夫人尤其特别,浑身上下都透着最尊贵的太太们那种和蔼可亲的优越感,无论与什么人接触,仿佛都不可能玷污她们的高贵。而健壮的卢瓦佐太太则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宪兵精神,始终带着盛气凌人的那股劲,她是说得少吃得多的人的代表。

在这样的情境下,大家自然而然地谈到了战争。大家充满感慨地讲述着普鲁士人的暴行和法兰西人的壮举。这些正在逃跑的人,都在向别人的勇气表达着敬意。每个人都谈着自己的经历,羊脂球也不例外,在讲述她是如何离开鲁昂时滔滔不绝起来,她显然动情了,妓女们真正动情的时候往往就是这样。她回忆着说:“起初我以为我可以留下来。家里准备了许多食品,所以我宁愿让一些士兵在我的家里大吃大喝,也不想到处流浪逃避。可是当我看到这些普鲁士人,我就无法控制自己了!他们的到来使我火冒三丈,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耻辱,为此我甚至痛哭了一整天。唉,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我从窗户里看着他们,那些戴尖顶钢盔的肥猪们,若不是女仆抓着我的手,我肯定会把家里的家具砸到他们身上去。后来有普鲁士人要住到我家来,我扑上去就掐住了第一个人的脖子。其实,掐死他们并不比掐死别人更难!如果不是有人拉住我的头发,我就可以把那个家伙给解决了。事后我不得不躲起来,瞅准一个机会我跑掉了,所以就上了这辆车。”

众人对她的行为大加赞扬。在座的其他人都不如她有这么大的胆量,所以对她的评价都很高。特别是科尔尼德,在听羊脂球讲述的时候,始终保持着使徒式的赞许和亲切的微笑,就像一位神甫在听一个信徒赞美上帝。留着长胡子的民主主义者们垄断了爱国主义,正如教士们垄断着宗教一样。接着他以教训人的口吻,用上了从每天贴在墙上的公告中学来的浮夸腔调,一展他口才,慷慨激昂地斥责了那个“恶棍巴丹巴丹是拿破仑三世的绰号。”。

羊脂球听后马上发火了,因为她是波拿巴主义者指拥护拿破仑王朝的人。只见她的脸涨得比樱桃还红,气得结结巴巴地说:“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处在他的位置上会怎么做。真是太卑鄙,对,就是这样!是你们背叛了他,还在这里振振有词!要是让你们这样胡作非为的人来治理的话,法国早也就不存在了!”科尔尼德对羊脂球的话无动于衷,始终保持着一种轻蔑而高傲的微笑,但是大家觉得他要破口大骂了,于是伯爵赶紧出来调停,宣称一切真诚的意见都应该受到尊重,这样才使怒气冲天的姑娘平静下来。在这场并不友好的冲突中,伯爵夫人和纺织厂厂主的妻子都不约而同地站到了这个羊脂球的一边,她们觉得这个时候必须大义凛然,她的看法和她们十分相像,所有的女人对威武而专制的政府都抱有的本能的柔情,内心始终怀着有教养的人对共和国具有与生俱来的仇恨。

篮子很快就空了。十个人毫不费力就把能吃的全吃光了,与此同时,还连连惋惜篮子没有更大一些。他们又开始谈论起来,不过东西吃完之后谈得就不像吃东西时那么热烈了。

夜幕慢慢降临,天色越来越黑了。食物在慢慢消化的时候,对寒冷最为敏感,尽管羊脂球比较丰腴,但是也禁不住哆嗦起来。布雷维尔太太主动把自己的小炉子借给她,火炉里的炭从早晨到现在已换过几次了。羊脂球没有客气,马上接了过来,她感觉自己的两只脚都快被冻僵了。卢瓦佐太太和卡雷·拉马东太太也把自己们的炉子借给了两个修女。

天黑了,马夫点亮了车灯。强烈的灯光照亮了辕马冒汗的屁股,只见上方的一团热气。路两旁的白雪,在变化不定的光影中变幻。

车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了,但是在科尔尼德和羊脂球之间好像有了一些小动作,卢瓦佐的目光在阴影中努力搜索着,他确信看到科尔尼德被人不出声地猛揍了一下,迅速地闪开了。

前方的路上出现了光亮,托特终于到了。路上走了十一个小时,加上四次让马吃燕麦和喘息的两个小时,一共花了十四个小时原如此,疑为作者笔误,应为十三小时。马车进镇后,在商务旅馆的门口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了,但是一阵相当熟悉的声响——刀鞘碰撞地面的声使全体旅客都为之战栗。随即响起了一个德国人的喊叫声。

马车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人下来,好像一出来就会被杀死一样。车夫提着的一盏灯忽然照亮了整个车厢里的两排惊慌失措的十个面孔,这些人由于吃惊和恐惧而张大了嘴巴,睁大了眼睛。

在车夫旁边,站着一个德国军官。是位瘦高的年轻人,头发金黄,整个身体紧裹在军服里,犹如一个裹着胸衣的姑娘。他歪戴着漆布的平顶大盖帽,活像英国旅馆里的侍者。他的小胡子长得很有意思,胡须又长又直,向两边越来越细地扩散下去,最后只剩下一根金黄色的胡须,细得让人看不出它的尽头。他的小胡子就像压在嘴角上一样,向下扯着面颊,在嘴唇上印出一道下坠的折纹。

他用阿尔萨斯法国旧时东北部地区的省份,隔莱茵河与德国交界,普法战争后曾与洛林一起割让给德国,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由法国收回。法语生硬地说着:“先生们和太太们,请你们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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