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万年 少年潇王,背井离乡
沈明柔望向他的眼神,真挚而热忱,略微迟疑便附上了他的手掌,感觉眼前层层迷雾,带着自己走进了花子潇过去的漫长岁月。
上元佳节,永乐国境,皓京都城,张灯结彩,然而,城东的码头却因为远离了繁华的主街,显得格外冷清。船员们早已放假,加入了庆祝节日的行列,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孤灯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微风轻轻拂过,带着海水的咸味和节日的烟火气息。偶尔有几艘晚归的船只缓缓靠岸,打破这片宁静。
在这寂静的夜晚,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急匆匆来到码头边。
“殿下,老奴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娘娘已经给绳郡王写了信,你去了就投靠郡王舅舅,郡王大人不会亏待您的。”一艘木制双层大船前,一位布衣妇人正跪在地上,将面前少年的兜帽带好,恭恭敬敬叩了几拜。
那少年眼角含泪,死死拉着妇人的衣角,声音仍显稚嫩,带着哭腔问道:“钱婆婆,母妃为什么要赶走我!我不要离开,我也没有生病,我是堂堂正正的永乐皇子,为什么让我躲在宫外,现在又要送我去绳!”
妇人将四皇子推上了船头,焦急地说道:“娘娘是为了殿下的安危,如今宫内皇后掌权,咱们宫里的俪妃暴毙后,其子六殿下就被记在了皇后宫中成了嫡子。娘娘是看出皇后有更大的野心,一心立六殿下为太子,掌控前朝,早晚要对其他皇子下手。娘娘之爱子,计之深远,才想到早早将您送回母国绳,避避风头。”
小殿下趴在船头,哭喊着说:“可是我走了,母妃一人留在宫中,连个依靠都没有!皇后那毒妇必不会放过她的。”
“四爷,咱们得走了,一会巡城的士兵来了就晚了,您别辜负娘娘的一片苦心啊。”撑船的老大过来小心地把四殿下拉回了船舱。
“婆婆你跟我母妃说,潇儿一定会踏平永乐,为母妃报仇!”年少的唐嘉潇心中,就此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带着这份仇恨,踏上了异国之路。
“四爷,咱们明日就能到绳了。小人只能停在码头,郡王会派人来接少爷。”
唐嘉潇正坐在船头发呆,听到他的声音也不回头,轻轻嗯了一声,说道:“知道了,多谢船老大,此番在皇后眼皮下将我送出城,你们也担了不小风险,这些是点心意,拿去给兄弟们买酒喝。”
“多谢公子。”那老大点头哈腰接过那袋银钱,犹豫了一下,又试探性地说道:“四爷,小人多嘴,嘱咐您一句,您在永乐是四皇子,是禄王爷,最是尊贵。但是到了绳就是外客,不可再拿自己当皓京宫城的殿下,万事小心。如今绳几个郡国间仍是战乱不断,少爷莫要逞强出头,安稳度日,等着娘娘的消息,总有团聚的一天。”
唐嘉潇表面不情愿地应着,暗暗攥紧了拳头,心中又开始担心起独在宫城的母妃。
“丢了?你们在跟本宫开玩笑吗?老四好好在宫外养病,行宫这么多人看着,怎么会丢了!”
皓京宫城内,皇后威严地坐在坤宁宫主殿内,居高临下审视着行宫看守的侍卫和宫人,大发雷霆。
“回皇后娘娘的话,今日佳节,四殿下说自己身子已经大好,太医也说殿下身子无碍,殿下就想回宫给娘娘请安。小人亲眼看着殿下进了马车,这一路没停,不知道怎么进了宫城,马车里就没人了。”
角落里唐嘉潇的母妃正坐在地上刚刚哭晕过去,又被皇后的呵斥声吵醒,低低地啜泣,“皇后娘娘,潇儿要是找不到,臣妾也不活了。”
皇后凌厉的目光划过,拍案而起,厉声说道:“把伺候老四的侍卫和宫人,全都带入天牢审!审不出来就全都斩了!通知守城将领,加派人马,全城搜寻禄王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宫不信,在皓京宫城,好端端的一个皇子,居然还能凭空失踪,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她说完特意看了角落的女子一眼,“你放心,查出来是谁绑走了潇儿,本宫定不会放过他!”
五日后,城中的护城河里漂上来一具泡发了的男尸,四肢已经浮肿,脸也被石头和树枝刮花,只有身上华丽的衣服残片,还有随身携带的皇家玉佩,证实了这人正是失踪的四皇子。在举办了一场皇室葬礼,送入皇陵后,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没有人再提起,永乐的四皇子,从此彻底消失了。
唐嘉潇再一次从梦中惊醒,想起刚刚梦境中的母妃在一片烈火中,仍然叫自己快逃,不觉泪湿衣衫,走到了甲板上,想吹吹冷风清醒一下,忽然周围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船老大神色慌张,推着他回了船舱,“少爷,是绳海盗,你快回去!藏在里面千万别出来!”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蒙面的黑衣人,从旁边的两艘船上跳了下来,用绳语叫嚣着,明晃晃的大刀砍向了逃窜的船员。
船老大挡在唐嘉潇身前,后背挨了一刀,血荫红了衣服,表情狰狞,依然死死将唐嘉潇护在身后。而唐嘉潇见状,抽出了腰间的宝剑,将船老大扶到一旁,挥剑与那几个黑衣人缠斗了起来。
唐嘉潇虽然日日习武,剑术精湛,然而相较几个成年海盗,还是身形弱小,加上那几人合力围攻,很快就体力不支,身受重伤,被扔进了海里。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礁石之上。阳光透过清澈的海水,斑驳地照在身上,带来一丝温暖。然而,身上的刀伤却泡在海水里,皮肉翻出,触目惊心。
他伸出一只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缓缓睁开眼睛,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伤口的剧痛传来,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尝试着坐起身来,却发现身体虚弱无力,只能勉强挪动一下。
唐嘉潇抬手摸了摸伤口,感觉粘稠的血液与海水混合在一起,浸湿了他的手掌,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撑着石头坐了起来。
他慢慢让自己习惯这种锥心的疼痛,挣扎着站起身来,捡了一只废弃的船杆,摇摇晃晃地向岸边走去,直到傍晚打渔的船只归来,才被人发现带回了家中。
唐嘉潇用不熟练的绳语打听过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绳郡国的边境,只是那些渔民也不知道他说的码头是在什么地方。渔民们很热情,知道他是遭遇了海盗流浪到此,不仅给他治好了伤,还特意收拾出一间干净的房间给他住。
“大伯,这些日子多谢你们了,我身上伤已经大好,再过两日就准备离开这里了。”唐嘉潇一边帮着刚打鱼回来的大伯将渔网收好,一边跟他道别。
“潇四哥儿,要我说你就别走了,现在绳岛上这几个郡国你争我夺,到处都不太平,就算是王城里到处都是乞丐,日子过得还不如我们这小渔村安逸,你要投奔的那人都不知道还在不在王城呢。”
“我打扰你们这么多时日,添了不少麻烦,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又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不能再赖着不走。”唐嘉潇接过渔夫递过来的一条泛着烟熏气,手掌大小的烤鱼,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子,在这些日子里,已经锻炼得草根树皮都能从容下咽了。
那渔翁咬了一口,摆摆手豪迈说道:“你个小娃娃能吃多少,添什么麻烦了?你若是愿意留下,老夫还能教你打渔,就留在这跟我们一样,当个渔夫,管他外面今天是唐王,明天是宋王的呢。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是能保证你饿不死。”
在唐嘉潇的坚持下,渔民们也不再多留他,给他带上了一些干粮,就送他到了大路上。
“潇四哥儿,前路漫漫,你可千万要当心啊。”
“是啊,现在出了咱们这村子,外面到处是流寇难民,若是不想闯荡了,随时回来。”
“诸位好意,潇四心领了,如今落魄无以为报,待我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定不忘各位救命之恩。”
唐嘉潇对着身穿蓑衣前来送行的渔村村民鞠了一躬,走上了王城的大路,一路上看到了很多冻死或饿死在路边的尸骨,有些已经被野兽啃食咬烂,飞虫环绕在周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气;也遇到了两拨对战的流寇,趴在草地上看着双方互相残杀,血流成河,等到一拨人走后,他才跑出来捡了一把还算新的铁剑,又从死人堆中翻一翻还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夜晚的荒野更是恐怖阴森,他只能爬到最高的树上,一只手紧紧抓着缺了口的铁剑,另一只手牢牢抱着粗壮的树干,浅浅眯上一两个时辰,就继续赶路。
运气好的时候,遇到一两匹孤狼,手起剑落就是一顿难得的美餐;运气不好,可能两三天都只能靠野菜果腹,从刚下过雨的水洼中捧些水来喝。
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看到了王城的影子,唐嘉潇打起了精神,就在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的时候,却发现一路上都是往城外奔走的马车,他拉住了一个刚刚出城的年轻人,疑惑地问道:“这里不是王城吗?怎么不见有人进,全是出来的马车?”
“你外地来的吧!现在王城都没啦!北面的郡国刚打下来,郡王就带着大臣都跑到南城去了,现在城里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都往南城迁呢。”
他说完,挣开了唐嘉潇的手,快步跟上了南行的队伍。
唐嘉潇慢慢地走到了城中,青砖碧瓦,高台楼阁仍在,只是人去楼空,一片萧瑟景象。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宅院里,挤满了灰头土脸的平民百姓,宽阔的道路两旁,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们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走到大门紧闭的郡王府邸前,坐在台阶上,正在思考下一步应该如何走才好,从袖子里掏出了从死人手里捡来的半个馒头,还没放到嘴边,就被一个飞奔而过的小乞丐抢走。
唐嘉潇本来就胸中郁结,食物又被人抢了更是怒从心起,提剑就对着那乞丐追去,绕着绕着竟绕进了一个死胡同,身后出现了几个年轻的乞丐,手持长棍短刀,堵在了胡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