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谶语之惧
不一会儿,作白衣秀士打扮的周望便到了。进得门来,纳头便拜,说道:“小婿久未登门拜会,内心惶恐,泰山在上,还望饶恕则个。”
老太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没为难他,说道:“既来了,前事休提,且坐吧。”
周望起身又与众人见礼毕,在林越清肩下坐了。丫鬟点来一盏茶,周望接了道谢。吃了半盏,仍放于手边几面上,脸上带笑说道:“小婿来时,备了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已教府上管家收了。”
林越清道:“兴向来自来,何须客气。”
又说了几句闲话,老太太道:“今日请你过来,一则你辛苦将敏儿教养长大,没耽误了她,我心中欢喜;二来,我有件事须你办来。”
周望忙站起身,躬身答道:“老太太但有吩咐,小婿无不照做。”
赵夫人道:“你只嘴滑,待会儿可别忙着推脱!”
周望笑道:“岂敢,岂敢。”
他今日来时,就知必会受些冷言语,原是他理亏,须怪不得别人。因此打定了主意,只耐着性子受着。
老太太道:“我闻得你待送敏儿进宫选妃,可有此事?”
周望道:“确有此事。”
老太太道:“我却觉得此事不妥。敏儿天真烂漫,那等去处非是她该待的地方。且我为她相看了一门好亲事,是那定国公府的嫡孙,人品家世自不必说是上好的。岂不强似去深宫里受活罪!”
周望听得愣了愣,瞥了周敏一眼,心里叫苦,不好强辩,只得道:“老太太的眼光自是强过我等。没奈何前日小婿已将庚帖上奏户部,此刻怕已是收录在案,再难更改反悔了。”
老太太不悦道:“这有何难?到时节报个染病,谁还来查你不曾!”
孙夫人也道:“是啊!皇上选妃,各州各路送上来的良人不胜枚数,谁有心思单管你这一个!”
赵夫人冷笑道:“你们瞧,刚才的话我可没说错吧,还热乎着呢,这不就应验了?”
周望在老太太威压下,又被两个嫂子一阵抢白,几乎招架不住。可这么多年在周敏身上倾注无数心血,指着她将来进宫承宠,回报一二,又岂忍白费!
周望低头一想,计上心来,小意陪笑说道:“老太太容禀,小婿疼敏儿之心,与诸位一般无二。原也打算待敏儿长大后,为她寻一良婿,成家过日子。只是敏儿幼时曾得遇一位高僧,批了命,说敏儿命格高贵,非帝王不能相配。不然轻则夫妻反目,重则家破人亡!因此小婿送敏儿进宫,非是为了自身的功名着想。”
众人听说,面色各异。有信的,有不以为然的。周敏心中一沉,暗叫不好时,老太太问道:“不知给敏儿批命的是哪位高僧?”
周望朗声答道:“正是凤凰山涅槃寺觉远禅师!”
在座的诸人听说是觉远禅师批命,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原先不信的,此时也不得不信。
老太太沉吟半响,方才说道:“既如此,那也说不得了。”
周敏此刻恨死了那个多嘴多舌的老和尚。
堂中形式急转直下,众人非但没有说服了周望,反被他三言两语连消带打,拉到他的阵营中去了。
周敏又急又气,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不管不顾的说道:“请大家听我一言。且不说觉远禅师是否真说过那番话。权当他说了,难道我就该因这虚无缥缈之言,断送终身幸福吗?”
林高洁对鬼神一向是敬而远之,又兼段云睿是他至交好友,他自然希望周敏能与段云睿作成一对。正待出声支持周敏,被坐在他上首的赵夫人狠捏了一把,疼得直吸气。
周望作色斥道:“胡闹!你这是质疑为父撒谎吗?觉远禅师是何等样人,我岂敢胡乱扯他作大旗!他说的话,又怎算得虚无缥缈之言!”
林越清打圆场道:“妹夫切莫动气,敏儿年幼,不知觉远禅师本事也是有的。此事非小,大家须从长计议。”
老太太也道:“敏儿听话,快给你老子赔个礼。”
周敏见在场诸人都偏信周望,深感无力。觉远或许跟周望说过点什么,但肯定不是周望宣称的那样。这种事情无可对证,大家慑于觉远威名,哪敢怀疑,只由得周望随口胡诌了!
周敏深知强辩下去,非但无益,还要落得个忤逆不肖的罪名。左右离进宫参选之期尚有数月之遥,只得今后再想法子徐徐图之。
周敏当即软下来,福身向周望赔礼道:“女儿年幼不识事体,言语多有冲撞,还请父亲见谅。”
周望大获全胜之际,哪里计较这些,伸手扶了周敏起来,温言道:“为父一片苦心,你若能体谅一二,再苦也值当。”
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缓缓扫视了房内一圈,肃容道:“此间言谈,一律不得外传,否则家法处置!”
众人应诺。至此,这事就算完结了。
又闲话片刻,林越清邀周望去他斋中叙话,众人也趁便辞了老太太出来。
“来,到我身边来坐着。”老太太将周敏留了下来。
周敏依言闷闷不乐的来到长榻上挨着老太太坐下了。
老太太道:“我知你心里委屈,可那觉远禅师的话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周敏似霜打了的茄子般有气无力道:“敏儿不敢。”
老太太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说道:“只盼到时顺顺利利的,若落选时,那可如何是好啊!”
老太太面上的愁容拨动了周敏的心,她不愿老太太这么大年纪还为她悬心,因说道:“外祖母且宽心,此事自有天定。那和尚既说我命格高贵,想必我将来是有一番作为的。可我私心里想着,哪怕终身不嫁也比进宫强上百倍的!”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后,周敏满怀心事去到花园山坡上的亭子里散心。此处视野开阔,可俯瞰满园春色。韶光正盛,园内热闹闹的绽出一片姹紫嫣红,枝头檐下莺歌燕舞,两三只花猫在草丛里扑蝶嬉戏。
周敏看着,却什么也没看进去。周望之言,周敏本是不信。所谓的夫妻反目,家破人亡,大概是他的危言耸听。若她坚持要嫁给段云睿,只消寻个机会,诱他云雨一番。彼时处子之身既破,给周望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送她进宫去参选。
可事涉段云睿,她难免患得患失游移不定起来。要是周望说的话有一分真,她岂不是害了段云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