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终自缚
两日后的巳时,县衙门口被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州刺史大人那么大的官亲自来县衙审案,县令大人却不见了,是不是犯了什么罪,被查办了?前两天看到廖家被包围了,后来突然撤兵了,半夜还听到打斗声,是不是廖家人也被抓了?廖家啊,那可是廖家啊,今天是不是要审廖家人?廖家可没少干坏事,却没人敢动他们…… 百姓们议论纷纷、猜测不断,都觉得今天审案一定是很大的案,很大的人物,都伸长脖子看热闹。 这次在公堂两边列队的不是县衙的衙役,而是岑大人带来的披坚执锐的军士。记录的也不是县衙的师爷,他此刻跪在堂下受审,州府的主簿顶替他。楚天佑四人旁听。百姓们都看出,今日的公堂比以往都威严多了,看来真有大案、要案要审,一个个拭目以待。 当一身囚服,戴着手镣、脚镣的邓鸿杰和林师爷一道被衙役押上公堂时,人群里发出惊呼。 “县太爷啊!” “真的是县太爷呀!” “那个不是县衙的师爷吗?” “县太爷被抓了!” “天呐,审县太爷!” …… 两人上了公堂并无敬畏之色,只有不甘。从前坐在上面的是他们两个,他们审人,今日却沦为阶下囚被人审。 “跪下!”衙役见他们迟迟不下跪,大喝一声。 两人犹豫了一下,无所谓地跪下了,毫无从前的恭敬。 岑孟起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问:“堂下何人?” 邓鸿杰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口气答道:“嘉陵县县令邓鸿杰。” “错!是‘前’县令。”岑孟起座下的副统领喝到。邓鸿杰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林师爷散漫地答道:“嘉陵县前师爷林子恒。” “你二人可知罪?”岑孟起威严地问道。 “刺史大人,不知我二人身犯何罪?”邓鸿杰决定抵死不认。 “是啊,大人,我二人所犯何罪?还请明示。”林师爷附和。 “哼,身犯何罪?好,本官就一条一条跟你们说道说道。”岑孟起见他们装傻,怒从中来,随即朝大堂门口大声吩咐:“带人证!”立马就有差役领命而去。 “邓鸿杰,林子恒,你们身犯何罪?给本官听清楚了。本县发生瘟疫,身为父母官,你们瞒报疫情,草菅人命,其罪一也;本官派发草药救治百姓,你等却私自扣下,与廖家合谋倒卖牟利,其罪二也;瘟疫平息,你等为了继续卖药敛财,竟不惜故意投毒,再度引发瘟疫,还封锁消息,让百姓活活等死,其罪三也;有大夫发现异常,想要告发,你竟杀人灭口,其罪四也;楚长史等人发现隐情,欲查明真相,你不惜杀死办志谦嫁祸楚长史,欲杀人灭口,其罪五也;杀人嫁祸不成,你等又火烧驿馆,再度加害楚长史,致使驿馆多人伤亡,其罪六也;火烧不成,你又勾结朝廷叛贼继续追杀,其罪七也。你明知楚长史的身份,还一再以下犯上,做下如此诛九……如此滔天大罪,你,简直万死难赎其罪!”岑孟起面色铁青,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都快拍碎了。刚才一激动,差点说出“诛九族”,暴露国主的身份。 这番话一出,堂外炸开了锅,瘟疫!本县真的有瘟疫!还是县太爷干的?!还把上面分发的救命的草药拿去卖了!驿馆着火是县太爷干的…… “大人,大人真是言之凿凿、正气凛然。但不知刺史大人说的这些罪行,可有凭据?”林子恒毫不畏惧地回怼。 “你要凭据,本官就给你凭据,让你心服口服,带人证!” 一群人在差役的带领下上了公堂,跪拜岑孟起。这些人,有被灭口的那个大夫的家人,有一同进村诊治的其他大夫,有瘟疫村幸存的村民,有邓鸿杰手下的衙役,跪了一大片。岑孟起挨个讯问他们,他们一一道出实情,都对邓鸿杰不利。 “邓鸿杰,你可认罪?”岑孟起怒问邓鸿杰。 “大人”邓鸿杰拱了拱手,“这都是他们的一面之词,任意攀诬。请恕在下无状问大人一句:倘若在下也作证说,这些事都是大人您做的,并且编出一些……所谓的证言呢?”邓鸿杰一副挑衅的样子。 “你!”岑孟起气得脸都绿了,却被顶得哑口无言。 “没想到啊,这家伙还挺刁滑的,嘴这么厉害。这都那么多人作证了,刺史大人竟还拿不住他。”丁五味啧啧摇头。 “是啊公子,看来岑大人奈何不了他,我们得帮忙想想办法。”赵羽也小声附和。 恰在此时,岑孟起朝旁听的楚天佑投来惭愧又求助的目光,楚天佑很是镇定地看了看他,而后瞟向跪着的林子恒,再看向岑孟起。岑孟起起初不甚明了,看看林子
恒,稍加思索便明白了楚天佑的意思,他心中佩服。 岑孟起一改方才强硬的语气,平和又带点惋惜地对邓鸿杰说道:“邓鸿杰,想你也是寒窗苦读才一朝中榜,你在上任之初必然也是抱着一颗拳拳报国之心,也有人风骨,可为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为何走到今天这一步?邓鸿杰被这个问题砸中心头,心里闷闷的,有些压抑。他也这么问过自己,但是没想明白,岑孟起替他回答了。 “你自身不正,心存贪念,被人利用,一错再错,到最后铸成大错,无法回头。”岑孟起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邓鸿杰旁边跪着的林子恒。 “你被人当枪使,还以为别人是为你着想。邓鸿杰啊邓鸿杰,你前途尽毁,还搭上身家性命,到头来,却是为人作嫁。” 邓鸿杰听了这话,很是不解地看向岑孟起。被人当枪使?为人作嫁? 岑孟起见这话奏效,一指林子恒,问邓鸿杰:“你可知他是何人?” 邓鸿杰听这话更是不解,谁不知道林师爷是他县衙的师爷?莫非……他还有别的身份? “他是屠龙会的人!”正在他思索之际,岑孟起这话如一记炸雷响在他耳边。 “什么!”邓鸿杰惊叫出声,看岑孟起不像说谎,再看林师爷,一点慌乱和辩解的意思都没有,难道…… 对了,岑刺史在历数他罪状时说了一条“勾结朝廷叛贼”,朝廷叛贼! 他震惊地看向身边这个相伴了数载的师爷,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地问道:“你……你真的是?” 林师爷却并不看他,而是看向岑孟起,冷哼一声道:“哼,成王败寇,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你可别指望能从我嘴里问出什么。还有……”他转头看向楚天佑,愤恨地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我们少主迟早会杀回来,你这位子坐不了几天了。” “放肆!”赵羽说着就要上去教训他。 “小羽!”楚天佑拦住他,摇摇头。 邓鸿杰颓然地跪倒在地,他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他居然充当了屠龙会的爪牙!他虽然爱钱,但从未想过反叛,结果就这么一步一步被引诱成了反贼的马前卒,搭上全家的命给他们当垫脚石。他肠子都悔青了。 “邓鸿杰,你现在招是不招?”岑孟起见邓鸿杰的样子,知道时机成熟,趁热打铁。 邓鸿杰被这声惊堂木惊得一个激灵,一瞬间打定了主意,他跪直了身子,换上了一副恭敬的样子,问道:“大人,若我全招了,是否可以保全我的家人?”他这话是对着堂上的岑孟起说的,眼睛却看向旁边的楚天佑,岑孟起也目视楚天佑。 楚天佑朝岑孟起微微颔首。岑孟起朗声答道:“邓鸿杰,你所犯之事,其罪当诛,但你若肯全盘招供,也算是抵其罪于万一,只要你的家人未牵涉其中,以国主的仁厚,想必会从轻发落。” “好,我招,我全招!” “没骨气的软骨头!”林子恒鄙夷地说出一句。 “林子恒,你闭嘴!”岑孟起又换了一副温和的口气对邓鸿杰说:“邓鸿杰,你从实招来。” 邓鸿杰自知犯的是诛九族的重罪,国主却格外开恩,放过他的家人,这是保全家人最后的机会,他自是老老实实招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堂外围观的百姓听到他为了敛财如何与廖家勾结操控瘟疫,毒杀百姓,群情激愤,忍不住想要冲上去殴打他,被官差拦住。堂上的岑孟起听了他的供词,脸比锅底还黑,不由握紧了拳头。 “带人犯廖庭润、廖庭泓!”邓鸿杰画押后,岑孟起要提审廖家兄弟。 两人如邓鸿杰那般,穿着白色囚服,带着镣铐上了公堂,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傲慢张狂。 “跪下!”两人见了岑孟起不下跪,差役忍不住喝道,二人却充耳不闻。差役直接踹到膝盖窝,两人双双跪倒。 “你!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动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廖庭润几乎跳起来。 “大胆!廖庭润,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岑孟起重重地拍了惊堂木,制止了吵闹。 “二哥”廖庭泓小声提醒廖庭润,他才安静下来。 “我看今天谁敢动我们廖家的人!”一个略显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在场之人纷纷看过去。 廖老太爷被家人簇拥着从人群中走来,围观之人自动让开一条道。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堂,有家人跟在后面抬着一张沉香木太师椅。 “爷爷!” “爷爷!” 跪着的两人一见自己爷爷,高兴地冲他喊。 “乖孙儿,放心,有爷爷在,没人敢动
你们一根手指头!”廖老太爷说着话,眼睛斜瞟向堂上的岑孟起。 “哇,他家老爷子亲自出马了。” “这下有得热闹可瞧了。” “就是他出了名的护犊子,他的几个宝贝孙子才……” “嘘,小声点,廖家你也敢说。” 公堂外议论纷纷。 “刺史大人,”廖老太爷并不行礼,只是对着岑孟起略微低了低头,欠了欠身,神情倨傲,一旁的主簿和副统领忍不住皱眉。 “廖老太爷”岑孟起也只是略略点头。 “岑大人,今日公审,老夫可否旁听?” “既是公审,任何人皆可旁听,但须得谨遵公堂法纪,不得扰乱,否则,本官有权将他赶出公堂,甚至,施以惩处。”岑孟起自然不信他只是来旁听的。 “那好,老夫就在此旁听。老夫年迈体衰,不能久立,可否准许搬把椅子稍坐一旁?”他指了指背后雕工精细的太师椅。 “并无不可。” “多谢”廖老太爷一个眼神示意,搬着椅子的下人立即将椅子放在门内靠边的位置,廖老太爷神气十足地坐了下去,跟在自己家一样。 “哇,好大的谱啊。”丁五味忍不住咂舌。 岑孟起看这边已安静下来,一拍惊堂木,喝问:“廖庭润、廖庭泓,你兄弟二人可知罪?” “岑大人,敢问我兄弟二人身犯何罪?”廖庭泓不慌不忙问道。 “就是,我们犯什么罪了?”廖庭润大声嚷嚷。 “邓鸿杰已全部招供,你们是如何与他合谋制造瘟疫敛财、杀人灭口、栽赃嫁祸,又是如何合谋暗杀朝廷命官。” “大人,您这是在说些什么?我们听不懂啊。”廖庭泓耍赖。 “就是就是,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可别什么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廖庭润只管顺着廖庭泓的话说。 廖庭泓又转头看跪在一旁的邓鸿杰,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说道:“邓大人,我们可没得罪你啊,你怎么能诬陷我们兄弟呢?” “廖三少爷,你还是招了吧,我被你们害苦了。”邓鸿杰面如死灰。 “你说什么呢?你别血口喷人啊。”廖庭润冲邓鸿杰吼道,激动地拿手指他,带动了手上沉重的镣铐,“哐当”作响。 “安静!不得咆哮公堂!”岑孟起一拍惊堂木,又问道:“你们可认识她?”他以眼神示意廖家兄弟看斜后方跪着的一名衣衫褴褛、身体佝偻、头发花白、满面风霜的老妇,她是被杀大夫的遗孀。 两人看过去,廖庭泓直接回答:“不认识。”他是确实不认识。 廖庭润却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嫌恶地说道:“大人,我们兄弟是什么身份?怎会认得这个老乞婆?” “你,你们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们,就是你们派人杀了我家老头子!”老妇一脸愤恨地指着他们。 “喂喂喂,老东西,你可别乱说啊,你是谁啊?我都不认识什么你家老头子。” “就是你们,我家老头子被县太爷派去双塘村治疗瘟疫,他发现瘟疫有些奇怪,想要告发,却被人杀了。杀他的人说了,他是得罪了县太爷,挡了你们家的财路,就是你们杀了他,杀人凶手!”老妇颤抖地指着他们,声泪俱下地控诉。 “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就算你家老头子被杀了又怎么样?是我动的手吗?疯婆子!”廖庭润一脸的无赖。 “你,就是你!” “你这个疯婆子,你瞎说什么?” “安静!主簿,咆哮公堂,该当何罪?”岑孟起转头询问奋笔疾的主簿。 主簿放下笔,恭敬答道:“回大人,咆哮公堂,按律当掌嘴二十。” “二十哪儿够啊?怎么也得三十!”廖庭润兴风作浪。 “二哥,不要节外生枝。”廖庭泓低声制止他。 “好,那便如你所愿。”岑孟起对着廖庭润回了一句,接着高声吩咐:“来人,掌嘴三十!” “什么什么,他要打那个老婆婆?!”丁五味瞪大眼睛,堂外的人群也是一片哗然,廖老太爷一脸的得意。 旁边站立的两列军士中一人朝跪着的几人走去,廖庭润得意地看向惊慌的老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