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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王府 从今以后,规矩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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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路西二府门前侧是竹园及客房,跨过二府门便是衡渊堂,取潜龙在渊、持之以恒之意,左右皆有高墙,竹林围密,可防隔墙有耳,是以当有重要军报便在此商议,或有武将驻府处理军务,也在此处。

西侧最后一进院落,为大戏楼,最为瞩目的便是四壁皆绘缠枝藤萝,富贵耀眼。中路与东、西两路,曲径通幽,府门皆有汉白玉石雕砌。荷花池虽不大,但栽植的都是湘莲,园林环抱荷花池,池四周栽种的树木,绿意花期四季接替,别具匠心;太湖石叠成的宝嵦,名为驰光,顶有观景台为初晖台。

历经两次扩建的贤亲王府,照前朝亲王府邸已是最高规制。只可惜,自贤亲王府建成,由于贤王常年征战在外,满打满算在府中度过的时光,不足两年。

顾长史一路向苏禄绯介绍着王府内的院落,许多地方因年久失修都破败了。老人有时讲着讲着,大概是触景生情,几度哽咽红了眼。

众人在府中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苏禄绯请老人先回房休息,她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满余轩。房梁上的贴金凤凰捧牡丹彩画已经暗淡了,百宝格和桌案上除了零星陈设,无灰无尘也空无一物。她坐在窗边桌案一侧,推开窗,院中桐树的叶子因为寒冬时节已经掉光,显得更加寂寥。

她摩挲着小桌上的青花石棋盘,一旁的棋罐中棋子,黑子皆为永昌郡产,用的是保山特有的南红玛瑙、黄龙玉与翡翠熔炼成丹,光泽翠墨温润;而白子为白玉琉璃,经十二道工序、二十天方可完成。

“少主,寒鸦卫首领请见。”青棠本不欲打扰她,但左东阑必是为言府地牢关着的那位而来,所以不得已出言打搅苏禄绯的清净。

“请。”

苏禄绯并未起身迎接,也未与左东阑见礼,而是在端详放置在棋盘另一侧的佛手花鸟檀柄团扇。这柄团扇,瞳山阿爹的房中也有一柄相似的,都是佛手花鸟的图案,只是满余轩的这一柄为绛色打点绣,而阿爹房中的那柄则是黄缂丝双面绣。

左东阑初见苏禄绯便是这样的场景,少女娴静柔雅,手持团扇半遮面。他并未打搅她全神贯注地端详团扇,直到苏禄绯余光瞥见廊下伫立的银袍男子,向他点头致意,他才走入房。

二人并未见礼,苏禄绯坐在小桌的一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左东阑依她所请,坐在了对面。

左东阑逆着南流景的正午华光,与贤王七分相似的面容,令他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十二三岁一同在南房读的场景。女子言笑晏晏,发间亦无饰品,玉指捻云子,轻落于棋盘,“左卿,你输了。”

时光荏苒,经年已过,物是人非。

左东阑愣神片刻,苏禄绯也没有出声。直到他自己回过神来笑道:“贤王殿下棋艺高超,京中素来鲜有对手。但她却不爱下棋,顾老先生每当提起,屡屡叹息。这青花棋盘,便是顾老所赠。”

“我猜可能是平日里需要深思熟虑的事太多,才不想在闲暇时劳心费神吧。”苏禄绯捻起一颗琉璃白玉子,光下晶莹剔透。

左东阑直视苏禄绯手中的棋子,问道:“敢问贤王殿下今在何处?”

“你们每个人啊,见到我之后都要问上一句,贤王殿下在何处?”苏禄绯嗤笑一声,对上左东阑审视的黑眸,“有没有想过,贤王殿下若想让你知晓,寒鸦卫怎会寻不到?”

“那您又为何回来呢?”左东阑问道。

“左大人是在兴师问罪吗?”苏禄绯反问。

“瞳山不入中原,这是贤王殿下亲自定的规矩。”左东阑眸光微寒。

“那从现在开始,规矩变了。”苏禄绯语气平淡,但所言之事,却是平地炸雷。

左东阑听到这句“规矩变了”,瞳孔骤缩,上身前倾,丝丝缕缕的压迫之气外泄袭向苏禄绯,周遭的空气都跟着薄稀了几分,“所以,您此番归来,是要复仇吗?”

苏禄绯语调上扬,“哦”了一声,明知故问:“左大人不妨先说说看,我与谁有仇,有何仇?”

左东阑避而不答,面色阴沉,“乱大乾者,寒鸦卫必诛之。”

苏禄绯无惧他的威压,似是没有感觉到这骤然紧绷的气氛,将白玉子扔回棋罐,又捻起一颗黑子,“谁说有人要乱大乾?”

见左东阑一副信你鬼扯的模样,她笑道:“贤王殿下驱北夷已复边关安宁,外忧已除,大乾现下亟需稳定的,是在朝堂。”

苏禄绯将两指所执的黑子落于棋盘之上,玉石敲击的清脆响声,沁人心脾,“祁魏恭王,审时度势,禅让太祖,保山河黎民免陷战火;太祖厚待前朝遗老,迁魏恭王于开封府,报其富贵余生。懿悟公主于京中府邸,保留前朝封号,按前朝礼制奉养,成为天下美谈。可事实却是,懿悟公主把持朝政多年,恭王只是无权的傀儡。太祖把祁魏旧戚之首困于京城为质,颍川叛乱后,袁、曹两族千人遭屠,前朝世家锐气大伤只能韬光养晦。无奈本朝仅仅四十余年,根基尚浅。以京畿为轴,沧州、幽州、梁州尚不在圣上实控中,就算是寒鸦卫,也有诸多探听不得。前朝世家势大,我听闻渤海高氏有意与辅国公长女联姻,因辅国公有意请封长女袭爵,高氏便转而求娶次女。铁了心就要与辅国公府联姻的高氏,是懿悟大长公主的姻亲。佑安公主当下有意接近三皇子。本朝四大藩王,除去睿王殿下和西川郡王殿下与圣上同宗同源,贤王不在朝中多年,手握重兵的只有辅国公府和辽西郡主。前祁外戚开始笼络皇子,染指兵权,意欲何为,不言而喻。”

苏禄绯从棋罐中取出第二枚黑子落于第一子右侧,同样的清脆撞击,如雷贯耳,“清流士,酸儒朽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因善之乎者也,便被奉为智者。古往今来,没有他们念不出的道理,行不了的龌龊勾当。醉生梦死在万千枯骨换来的太平盛世里,醒来叹一句呜呼哀哉,即被奉为雅士。一边以女子入朝为礼崩乐坏之大耻,一边大战前贪功冒进,甚至还有未战先怯。安然理得地冷眼旁观武将抛头颅洒热血,末了道一句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人。可这些高贵的人士子,眼里即便看得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鬼又如何,只会排除异己、党同伐异。当下的大乾,二府三司三衙三省,连御史台都无寒门贵子,皆在世家清党把控之下。借用当年陈祭酒跪宫门的那句诘问,贤王眼里焉有圣上?我到想问上一句,所谓的清流世家眼里,焉有天下苍生?”

第三枚黑子与前二子并成一线,落于棋盘,振聋发聩,“历朝忌讳后宫外戚势大,祸乱宫闱。可本朝宣德皇后不仅势大,又将公主封贤王,部曲和家族势力全部传于贤王,分化了戚族,致外戚无以倚仗。在老郑国公眼中,宣德皇后娘娘同母胞弟过世后,由堂伯之子继任家主位是理所当然。可这家主之位传到郑国公手中,变得空有虚名,隗氏的五万九方军与神物昆吾土、不烬木无一样由其继承。在朝臣眼中,贤王继承宣德皇后衣钵部曲,有外戚专权夺势之嫌;在郑国公眼中,贤王已非隗姓,是窃取了属于隗氏权势的贼人。只要郑国公仍是隗氏家主,这宣德皇后亲点的母族家主,圣上若动,便是有违孝道;圣上放任,日后郑国公府其心必异。”

说罢,苏禄绯将三颗翠墨温润的棋子拢在手中,直直对视左东阑审视的眼眸,“巧得是,无论是前朝余孽,清流臣,还是外戚娘舅,都与我有不小的龃龉。执棋之人为棋子,必将是一颗极其好用的棋子。所以左大人怎会觉得,有人要乱了大乾呢?”

一番话毕,左东阑收敛了气息,沉吟半晌方才沉声回道:“左某棋艺不精,待求教后再答复您。”

“有劳。”苏禄绯并不在意他的避而不谈,将三颗棋子放回棋罐,招呼廊下久候多时的青棠带着府上唯有的两名侍女,鱼贯入内,将棋盘与棋罐撤下,布上了茶炉与茶点。

临近小寒节气,柿榴苓的点心匣子已经换成了九久匣,以红枣、糯米、芡实和阿胶为当季点心,匣盒可行数九之趣。

“所以您还是回来复仇的。”左东阑看着精致的点心问道。

突然苏禄绯想起了秦堂主在手札里反复写下的一句话,当下特别应景,便笑着回道:“我回来,是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这曾是秦素溪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笑言。左东阑一怔,往昔浮现,酸涩沉闷涌上心头。

当年秦氏夫妇战死殉国,秦浅笙被掳走不知所踪,秦素溪身受重伤,宣德皇后将其接入宫修养,两年方出归云殿。她伤稍好些,便与娴真公主一同去南房进学。时间久了,这位虽然依然病弱的女子,纵使逢大难但仍心性坚韧、豁达洒脱,不似见惯了的弱柳扶般风世家贵女做派,左东阑为之倾心不已。

他曾问秦素溪,伤好后会回到银沙城吗?

秦素溪以拳冲天,坚定地回道,当然,我要回去,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众人闻之皆笑。

再后来,秦氏大仇得报,他问她,还会回鸾京吗?

秦素溪将拳换成了酒壶,还是做冲天的姿势回道,会,当然要回京,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他只觉好笑,问道,你在鸾京有什么是需要夺回的。

秦素溪转头,眸中带着坏笑,没有世俗礼教下贵女的矜持,探身靠近他,一手揽在他的后颈上,气息轻轻萦绕着他,她在他耳边低语,你。

肆意妄为,靡靡低语,如春风入耳,波澜走心。左东阑胸膛如天廊振法鼓,四角唤凤筝。怔怔然,红了脖颈与双颊。

当苏禄绯将他面前的白盏添茶之七分满时,热气氤氲了眼前,左东阑从思绪中幡然醒悟,语气沉缓,问道:“您见过她吗?”

苏禄绯当然知晓他问的是谁,想起那满堂的手札与随记,她不觉也柔声细语:“未能得见。不过,我认为,她是这世间之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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