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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中之局 躲不过的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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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阳前来拜会言筠时,走进这宛如江南园林的骆园,纵使他这京城第一纨绔见过诸多雕廊画壁、粉墙碧瓦,也啧啧感叹,云外雪的东家着实是大手笔;也感叹言氏家主交友之广,竟可借得此处安住。这园中一草一木的养护,天寒地冻中的湖波潋滟,风沙石砾中的绿意盎然,十步有一景,百步有竹林,侍从婢女谦卑有礼,世家大族不过如此。而身处西北边陲,不敢想象要花费多少银钱,才能存续这样的诗意美景。

只是他此次前来探望,并没有如愿见到言筠和那位西平浅川分堂的堂主。

其实他也不认为那女子便真是言筠的亲妹妹。

前任东海王自定康四年被绀蝶组织的杀手刺杀身亡时,长子言筠六岁,王妃临盆在即,被救时已身受重伤,生下幼子言篱便血崩而亡。富阳侯与夫人育有二子,并未纳妾,也无外室。作为王子王孙的昱阳非常清楚,言家这代无女孩。所以他倒是认定,此“妹妹”非真妹妹,无非是言筠心爱的女子,现下不方便公之于众,假借“妹妹”之名而已。

只是这女子与父王母妃心念之人似有些渊源,他势必要弄清楚。骆园管事毕恭毕敬地请昱阳坐于上首,禀报道家主当下未在园中,并奉上了一块小巧令牌,“世子殿下可凭此令,在西北境诸城昆仑商号的所有店铺采买,不必支付任何银钱,东家自会处理。”

向来纨绔、爱好一掷千金的昱阳今日开了眼,他还未曾见过避门谢客的如此手笔。并未示意随从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令牌,他就这么端坐在上首,端起盖碗,盏中是六安小岘春,汤色明亮,入口的醇爽平复了他连日来的焦头烂额。躬身的管家未得世子殿下的回应,也不起身,就这么保持着弯腰恭敬地双手奉上姿态。

昱阳瞧着这不卑不亢地敬候,终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又饮过一口茶后,令侍从接过令牌,起身整理了下衣摆,迈步离去。管家与骆园侍从婢女躬身恭送离府,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竟是挑不出半点错处。明明得了一件白吃白拿的宝贝物件儿,做了十七年纨绔世子爷的昱阳却感觉吃了一个巨大的闷声哑巴亏,已踏上两节桥凳又不甘心地折返回身。

马车旁骆园的大门前,管家的背脊随着世子殿下的折返又弯了弯。昱阳看着这谦恭的脑瓜顶,说什么都觉得自个儿甚是矫情,话到了嘴边欲言又止,半晌甩袖利索地上了马车。轮毂的吱呀呀与金玲清脆的叮当声渐渐远去,恭送礼王世子的管家面色转冷,带领仆从直起腰身,关闭了骆园的大门。

言筠确实是避而不见,当下并不是与礼王世子相见的合适时机。

初冬再是晴天高照、艳阳煦日,依然北风刺骨。东边的暖阁里,地龙驱散了初冬的凛冽,甘松的清香从悬坠在窗口处的双蜂镂空鎏金香囊中,徐徐袅袅地流淌着,闻之令人气息舒畅,郁开心安。

霜儿手奉壶盏清茶与一碟栗子糕,在经过院中步入暖阁时停顿一瞬,转头看了眼院中已经跪了一夜的四人,默默叹息,转身轻手轻脚地步入暖阁,将茶盏与糕点放于窗边正在持卷读的公子身侧。屏风后,床榻上的女子还未苏醒,霜儿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暖炉放进床尾锦被中。

除了偶尔两声雀鸟啼鸣,已经金黄的圆底佛手杏叶随着阵阵风过沙沙作响,偌大的园子寂静地令人心慌。

苏禄绯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自己像是被烈火熏烤后的鱼干,喉咙干涸刺痛,四肢僵直无力。她试图坐起身来,心口却传来阵阵钝痛,才支撑着半起身就已头晕眼花。

听到屏风后传来的细微声响,窗边的言筠将卷放在一旁,霜儿已经将温热在银丝炭炉上的清水倒在浅口白盏中,舀一小勺槐花蜜轻搅,快步上前小心揽住苏禄绯的肩,让她倚靠着自己,将温热的蜜水递于她唇边。蜜水很快地温润了她干裂的嘴唇和喉咙,整个人都清明了很多。

霜儿将空盏搁置在一旁案几上,伸手够着两只软枕垫在她腰骶和颈后,又将锦被向上拢了拢,一只小手炉迅速塞进她的手中。苏禄绯看着霜儿一套麻利地动作周到又细致,嘴角不由挂上浅浅地笑。她抬头看到了屏风后伫立的高大阴翳,浅笑戛止,只余无奈。

这秋后算账的架势,真是意料之中,躲也躲不过。

她示意霜儿将屏风收走,玉冠束发、一袭月白锦缎长袍的俊朗公子,挺拔而立,眉眼修长,但双唇紧抿,环臂抱胸,腰间并未佩戴任何玉佩锦囊,定定地盯着她。

言筠在生气,十分生气。

霜儿将楠木嵌青花纹圆凳置于榻前,福身一礼告退出了暖阁。小厨房的素粥还在火上熬煮,此等修罗场,焉有不速速逃离的道理。她心中又为院中跪立的四人哀叹了一声,默念一声佛祖保佑。

暖阁的二人四目相视,苏禄绯望着言筠,轻轻眨了眨眼,似有些讨好之意。

言筠起初听闻浅川堂义诊营地被劫,伤亡数十人,瞳山暗卫却不曾传信而来,一时间头脑嗡鸣,什么坏的念头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抛下专程从东南境远道而来的盐运使,他只带一卫从西平快马疾驰至银沙城。他发现本应在她身侧的护卫都被调离,下命令之人正是这位明面上是浅川西平分堂主、实则为瞳山少主的苏禄绯,言筠当真是又气又急。幸而城中隐匿的瞳山暗哨及时发现情况有异,抓准时机混入了乾军,伺机营救。言筠到了银沙城,才能迅速了解一切,配合苏禄绯的计划。

纵使已经知晓一切都是苏禄绯的谋划,当言筠看见昏迷不醒的人,被陆家公子从火中踉跄地拖拽出来,仍然如擂鼓击胸,心跳有片刻停滞。

“宝芙说你咽喉处的伤有些重,要好好修养,你这几天少说话。其他的伤不要紧。陆家少爷受伤不浅,先是在周将军攻营的时候,保护霜儿和其他女眷的时候挨了两击重锤,断了两根肋骨。后来他从火里把你拖出来的时候,又被砸伤到了腿,有一处烧伤比较重,人在西园养伤。过几天你好些了,去看看他。”宝芙便是在马车上为苏禄绯诊治的医女,昔日堂主秦素溪的大弟子。

苏禄绯乖巧地点点头,如同普通人家的温婉少女,人畜无害,丝毫没有前日可手刃西北悍匪的凶相。言筠又倒了一盏温热的清水,拿起一块栗子糕,递给了她,“你的心疾犯了,已经施过一次针了,浅笙叔今日晚些时候亲自过来,他现在西园煎药。”

苏禄绯听到“浅笙叔”三个字,人畜无害的乖巧瞬时便装不下去了,眼底闪过惊慌,开口忙问道:“那阿爹……”

“你也晓得阿爹会生气?”言筠音量有些上扬,他深吸一口气,勉勉强强才压住了火气。

“那……”

“现下还不知道。不过你的事向来都是父亲那儿的大事,况且你还犯了心疾。无人敢瞒,不然外面那四个下场会很惨。”

苏禄绯无言以对。

瞳山规矩严苛,主上受伤,护卫重罚;胆敢隐瞒,活剥示众。

她有些懊恼,将四人派出时并未想把场面闹得如此之大。确实最后是有些失控的,害得身边之人跟着受罚。她心虚地拉起锦被,盖住了脖颈间尚存的淤青。

言筠见状,从袖中取出了两枚印信,放在她面前说道:“先前以沙暴过境伤者众多为由,调走秦叔,你便顺理成章地接手了这次义诊。马余连在没进西平地界就自己抹了脖子,那教唆潘魁围营也是你的手笔?”

“我派黎周告知了马余连,潘魁杀了他儿子抢走了印信。以他手里的另一枚印信为条件,他若一死了之,我必替他复仇。”

“潘魁的儿子是临一杀的?”

苏禄绯点头,临一是她的护卫之一,身手仅次于护卫长黎周。浅川堂是引潘魁现身置马余连于死地的最好靶子。之所以杀潘魁的儿子,不过是答应了马余连,他儿子的惨死,光潘魁偿命是不够的。

“礼王世子为何也在局中?光有李……”言筠突然顿住。他豁然站起身,“你从他任巡城特使,就计划了这一切?”

“更早。从佑安长公主寿宴开始。”苏禄绯不复此前神态,微微坐直了身体,神色淡漠甚至是有些冷峻。言筠隐隐猜到缘由,却仍固执地问道:“为何?”

他想听她亲口说出答案。

“她想复仇,需要礼王在其中推波助澜。”门外,一袭乌金云纹长袍的中年男子跨步入内,将一只仍在热气四溢的陶罐和四碟小菜依次摆放在桌案上。陶罐里是软糯的白粥,他在甜白釉莲纹的碗中盛入两勺,又依次从四碟小菜各夹取一箸,将碗递与苏禄绯。刚硬气了两分的苏禄绯不复冷颜,心虚地开口:“谢谢浅笙叔。”

“当不得您这声叔。老命快被你折腾没了。”来人正是浅川堂的总堂主,医圣秦家现任家主,秦浅笙。

言筠将榻前的位置让给秦浅笙,他坐回窗边,扭头看向院中仍然努力跪直身板的四人,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指有意无意地轻敲着窗沿。

苏禄绯一手端碗,另一手去扯秦浅笙的衣袖,言笑晏晏,“阿叔。”

“不立危墙,不履险滩。这么多年,话都白说了。”秦浅笙重话不忍说,但仍怒意未减,“你若选择回去,我们也早已安排妥当,用得着你以身犯险?”

“阿叔。”苏禄绯继续扯着秦浅笙的衣袖,神情楚楚可怜。

“少来,”秦浅笙抽回袖子,想用手指着她申斥,又觉有些不妥,收回了欲伸出的食指,握拳道:“长了本事就乱来,全都是你爹惯的。”说罢,他起身端起碗碟,离开暖阁前,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倒是平缓了很多,“一个时辰后,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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