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之会(第1/2 页)
临近“上善之会”,惠阳城里热闹了不少,各方贤达云集于此,只盼能在其中一展风华,“上善之会”是由若水寺的主持灯大师亲自操办,但因大师常年云游在外,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方得举办一次,故而名声远扬,堪称难得一见的盛会,而今年这场与上次已过去八年光景了。
一日,妘挽在茶楼听,突然楼下传来阵阵喧闹,一个衣着华丽仗势欺人的恶少同两名衣着朴素的生发生了口角,只因那人相中了两名生落座的地方,二话不说抬手就要撵人,生不肯,进而发生了争执,可恶少这边人多势众,无人敢上前置喙。眼看软的不行,那人就要唤小厮动手,妘挽赶忙上前相劝,恶少不肯罢休,却被一旁的丹夏三两招制服在地,灰溜溜地跑了。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一名生作揖谢道。
另一名生看了妘挽一眼,同样对妘挽作了揖,本来以为是要感谢其仗义出手,谁知他却言道:“公子刚刚是以暴制暴,虽治标,却难治本也。”
妘挽闻言一时间接不上话,竟愣在了原地,那生见状又继续道,“谦逊礼让本为常理,那人不尊礼法,理亏在先且以武力加之,虽然被公子呵退,非知礼而行,而是惧怕比他更强大的力量,如此一来他便会希望壮大自己的力量欺压更多的弱者,若天下都是有如此想法之人,岂不大乱矣。”
妘挽打量了生一番,先是恭敬地回了礼,而后道,“先生所言虽有理,但也要因事而变,因人而异,过于因循守旧,岂不是得不偿失。”
生又道,“一人得失事小,众人得失事大,阁下若看事仅局限于眼前,怎能心怀天下思虑长远。”
妘挽本不想与其多费唇舌,想着各退一步息事宁人,没想到此人竟如此不依不饶,妘挽也懒得再与他废话,直道,“哦,若依先生所言,我应该让那恶少打你一顿,等你鼻青脸肿痛哭流涕之时,说不定他心生怜悯,倒是能痛改前非,诚心悔过。”然后“哼”的一声,颇为潇洒地转身而去。
今日天蒙蒙亮,若水寺的梵钟便开始隆隆作响,“上善之会”就在旭日东升之时开始了,灯主持道法高深,早会之时他会亲自为最先来到若水寺的百名香客点朱砂于额间,俗称“降福”,传说被点红之人会事事顺心、好运连连,故而好多人前一晚便歇在山脚上,希望可以抢到“降福”之名,给自己或家人图个好彩头。
果然,未到辰时,赶往若水寺的人便络绎不绝起来,有的求财,有的求名,有的求缘,心有所想,必有所求啊。妘挽也早早地收拾妥当,和丹夏出门去了,可惜张院士带着岚烟远游未归,不然今日与之同行定会更热闹些。
可到了渊阁,却不想平日里早起的函公,不知怎地今日却赖起了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起身后又觉得肚子饿,要喝西市麻五家的豆杂汤,等琐事终了,动身赶往若水寺时,早已过了午时,此时的若水寺已经褪去了喧嚣,恢复了往日里庄重、静谧的模样。妘挽不免觉得有些失落,函公却道,“早些的不过是浮华的表象,错过了便错过了,午时过后‘上善之会’才真正开始呢。”
函公携了妘挽入观,绕过宏大的前厅,转而向后堂走去,拐进一个院子后,一个小道士迎了上来,向函公行了拱手礼,函公道,“小师傅,主持可在卢峰啊?”小道士道,“主持有些乏了,正在午休,施主若去卢峰随我来便可。”说完便转身离开,函公和妘挽跟随其后。
从前只听说过若水寺人杰地灵,却从未来过它的后山,几淙流水沿着山崖的缝隙倾泄而下,烟波渺渺,云雾荡漾,水流落下形成了蜿蜒曲折的小溪,走过木桥,一座八角凉亭和依山势而建的环廊映入了眼帘,此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有的衣着繁琐,正襟危坐,像极了太学里的先生,有的草鞋麻衣,风尘仆仆,像是刚刚远行归来,有的表情严肃,喋喋不休,有的抚琴弹唱,怡然自得……
函公挑了个舒服的偏座坐下,妘挽道,“师父,这些人您都认识吗?”函公喝了口酒壶里的酒道,“有些是认得的,有些看着眼生,想来是这些年的后起之秀吧。”
正在这时,一身道袍的灯主持信步走来,宽大的道袍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飘逸非凡,虽然他声音有些苍老,但却顿挫有力,只听他道,“贫道常年周游诸国,穷尽一生去思索天、地、人,只觉天地之伟大,而人生之渺小,正所谓无为而治,顺其自然,无所不能,长生不灭,若能淡忘自身,破茧成蝶,或许就能得这天地间的真谛。”
话音刚落,一人起身道,“芸芸众生,万事皆苦,却往往苦而不自知,人性本善,皆因缺乏礼教,君主立国当施德政,授万民予教于理,则君民齐心,天下大定。我等生于乱世,当谏君王,兴礼法,德育天下苍生。”
之后另一人起身,道,“世人就如河流,没有堤坝的约束就会泛滥成灾,只有明法令,布于众,使万民知所避就,以法自戒,才能让国家长治久安,且时移而治不易者乱,能治众而禁不变者削。故圣人之治民也,法与时移而禁与能变......”
此人正在滔滔不绝,妘挽似乎觉得他有些眼熟,突然想起他竟是那日茶楼偶遇的生,轻声问道,“师父,此人您可认得?”函公道,“此人是叔弋之徒子昙,前些时日,你誊抄的里便有叔弋的,你可还有印象?”妘挽道,“哦,徒儿记得了,听闻他现在已经是北凌国的国相了,今日之会他可会来?”函公道,“定然是会来,不过他不喜抛头露面,估计也像我们似的....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躲了清闲。”
等子昙言毕,又有人起身道,“吾辈之人处于一个强执弱、众劫寡、富侮贫、贵傲贱的乱世,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皆因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应以天为法,兼相爱、交相利,别相恶、交相贼,壹同天下之义....”
大家如此各抒己见,一直到申时方歇,妘挽觉得自己虽身在方寸之地,心却仿佛遨游天地之间,他们的所思所想是对这世道、人性最敏锐而深刻的思考,从中妘挽也似乎看到了芸芸众生最真挚的渴求与期盼,看到了九州更为波澜壮阔的未来。
等道会结束,子昙却上前,行了礼,道,“函公久违了,家师就在此地,不知函公可一见否?”函公道,“难得子昙还记得老夫,弋先生既邀,老夫当然却之不恭了。”说完便与子昙一起离开,出了卢峰,进入后院一处寂静所在,只见一生在屋门前站立,看见函公,亦上前行礼,妘挽一看竟也在茶楼里见过,函公对妘挽道,“为师去见一位故人,你且在此处稍后片刻。”一旁的子昙道,“函公放心,我等与兄台有一面之缘,定会好生照拂。”函公看着子昙笑了笑便转身进了屋去。
见函公进了屋,妘挽便立马向子昙作揖道,“没想到先生竟是叔弋先生的高徒,在下眼拙,那日行为多有失态,还请先生不要见怪。”子昙笑道,“公子见笑了,那日若不是公子出手,我与师兄也难以全身而退,是我等该谢公子才是。”然后转向一旁的生道,“还未曾介绍,这是我的师兄子笠。”妘挽行礼,道,“见过子笠师兄。在下姓云,家中排行十四,叫我云十四便可。”子笠亦回了礼。妘挽又道,“刚刚听先生在道会上所言,言之凿凿,深得我心,我想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子昙听闻一时间有些错愕,还好子笠反应快,道,“好,好啊,相请不如偶遇,不远处正好有一凉亭,我们以茶会友,岂不快哉。”说罢三人便向凉亭走去。
屋内,函公与叔弋面对面,席地而坐,叔弋比函公年少许多,两人可是谓知己难逢的忘年之交了,叔弋为函公斟上刚刚煮好的茶水道,“上一次见公时,公是手握西嫏军政大权的国辅,如何的英姿绰约,意气风发,如今却偏安于炎国寸瓦之地,难道公的一腔抱负....真的随着西嫏的灭亡,亦烟消云散了吗?”
函公饮了一口茶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往事已矣,不可追忆,老夫如今有老夫要做的事情,正如子菲....你也有你要做的事情一样。”
叔弋道,“如今北凌国主年少睿智,正是你我大展宏图之时,若公愿意,你我即可启程前往北凌.....”
“国主虽有志,但北凌沉疴弊政久已,新君刚继位,根基未稳又急于变革,况且炎国岂会看着北凌做大,子菲所处之局,内忧外患矣。”函公直言道,
叔弋笑道:“公虽身在茅庐,见解倒是一如既往的毒辣,不错,子菲如今一言一行确是如履薄冰。但炎国存虎狼之心,屠城、灭族实乃暴行,若我等不奋起反抗,国灭之日不远矣。”说着起身,有些激动道,“虽然如今炎国强势,但也不是铁板一块,何不放手一搏,君子立于乱世当有所作为,不能因为前途艰险就没了走下去的勇气。”一旁炉火上的茶汤已经沸腾,“咕咕”的水声一如此刻屋中两人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