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命 保命才是第一要义

剑冢内仍是茫茫惨白一片。很快，响声消失，四遭变得出奇地安静。

江恩桃刚一转头，便与陆茂之视线倏地撞上。

江恩桃半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陆茂之的脸。她的记忆，挥之不去地盘旋在不久前雪跟霜的拥抱，以及脑海中霜最后那道清冷的声音上。

她心中暗暗揣测着，陆茂之对那个拥抱，是否有所知觉。一想到或许多少能膈应到陆茂之，江恩桃终是有几分暗爽。

然而，雪湿漉漉的眼睛，雪的纯善神情，雪的讨好笑意，雪的体贴温柔……有关雪的种种，在陆茂之脸上毫无一点迹象可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茂之背光而站的缘故，他的神色，总让人觉得有几丝冷然淡漠。

观之，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等稍稍回过神来，江恩桃又忽然莫名觉得，就陆茂之这个样子，似乎、也很好。

江恩桃有些尴尬，心里想的一回事，嘴上扯了个哈哈，说出口的却是:“陆师弟，许是我看久了雪。你这个样子，我不太习惯。”

陆茂之微怔，而后平静道:“彼此彼此。”

接着，江恩桃走出几步。她的脸上，无论心情好坏，嘴角照例微微往上兜着一点。

在陆茂之眼里，久违的，跟“真诚”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的笑意。

但，全不似霜的清冷。江恩桃不到眼底的笑意，却将四周都似乎映得亮了些。

陆茂之目光微微一颤，不自在地移开脸，下巴微微抬起，默默凝着四周。

江恩桃观察一会儿，曳影还在腰侧。意识到现实，她终是叹了口气。

“陆师弟，我刚刚听到了霜姑娘的声音。霜姑娘她，应该也在法阵中察觉了我的存在。所以，是不是正如你最初说的闭环一样。我们，是不是最终什么也没有改变。”

陆茂之摇了摇头，目光略斜，手指一顿，落在四周某处虚无。

“不会。”

江恩桃疑问，“嗯？”

陆茂之回道:“虽然剑冢的改变没有达到黑袍剑心预期，但至少，我们已经安全无恙走了出来。还有，这里的戾气，也已经消散了许多。”

“有么？”

江恩桃半是疑惑半是相信。

又往后退了半步，她侧首望去，陆茂之适才一指，如有灵似的，剑冢之内，凝重杀气退弥，翻腾剑息渐渐恢复成暂时的平静。

两柄巨柱，锈色褪去，隐隐泛着流动的莹润光泽。

她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既然剑冢有变化，说明雪跟霜心底也释然了一些罢。

这也意味着，她不擅长的情感本，终于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

江恩桃心生感慨:“没有想到，这两个人傻到为对方付出如此珍贵的代价，到死却不知对方心意到底为何。”

话到此处，江恩桃又叹了更长的一声气，“还好，还有这个法阵，还有最后一个拥抱。不然，这两个人结局便只剩下了遗憾罢。”

在霜生命的最后关头，江恩桃能真切感知到她心底对雪涌动的情感。

虽然她也分不清，感激、喜欢、失望、疏离……妻子霜对丈夫雪，哪种感情占得更多。

陆茂之神色未变，淡淡评价:“并不值当。”

江恩桃愣了一下。

虽然雪霜的故事的确很感人，但她心里想的跟陆茂之其实差不多。

很美，却不是她想要的感情。

一味为对方付出牺牲，却不考虑实际，不知道对方究竟想不想要这样的“付出”与“牺牲”。有误会也不主动开口，甚至为此最后放弃了生命，这种感情显然已经超乎江恩桃的认知。

明明，只一个简单拥抱，便能无声消解许多啊。可他们在世时错过的，又何止这一个拥抱。

不过，陆茂之不假矫饰，选择直接说了出来，倒是更加出乎她的意料。

她后知后觉想，陆茂之看不惯她，但雪又对霜爱意满满，陆茂之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感觉别扭，加深了对雪做法的不屑。

江恩桃问陆茂之，“若你是丈夫雪，你会怎么做？”

陆茂之轻掀眼皮，视线缓缓落在江恩桃嘴角笑弧上，“若我是他，并不会献出心头血，放弃自己性命。我会选择，告诉她事实。”

“亲口告诉事实，的确残忍。霜姑娘那般骄傲近痴的性子，或许有朝一日能接受自己天赋不如铸剑镇的铸剑师，却未必能接受最好的剑需得由铸剑镇最好铸剑师的心头血作引子。可除了亲口告诉，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解法。”江恩桃生出一种无力感，“也许，他们的想法与我们并不一样。在法阵中，他们依然选择了最初相同的结局，选择为对方牺牲，也选择留下了曳影。”

江恩桃抚摸着剑身。一边思索，一边开口道:“若我是妻子霜，我就取天下最好的黄铁，拐着雪回到雪圣疆族。雪圣疆族那么多好的医修与灵药，我不信，他的眼疾只得靠挖我眼睛这一条法子……铸得出天下第一剑自然很好。但无论如何，先得保命，才是第一要义。铸剑山庄说最好的剑得靠心头血这事，只是一面之词。可说不定，不靠它，事情也一样能有转圜呢？十年铸不出，也还有下个十年。下个十年没有了，我还有下下个十年。只要命还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音刚落，突然，一张脸移到她面前，幽幽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