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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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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纪朗潜伏着那对母女附近,她们却懵然未察,只顾着商量到底是该撤退,还是与突如其来的另一伙人拼个你死我活。可能在她们眼里,聂纪朗等人已经葬身火海了。不料那个母亲说:“俺不放心,俺要去看看那东西毁了没。”聂纪朗不禁愕然,愣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分神间弄出了动静,那母女二人问都不问,直接朝他的方向开火。他顿时怒从心起,躲着掩护物里探出自动步枪朝她们扫射,一梭子弹射光,那对母女已夺路冲了出大厦,想是没有打中。聂纪朗换了弹匣追了出去,借着马路上的火光继续朝她们射击,直到太阳穴一凉,他才知道自己冲动了。

“放下枪!”聂纪朗只知道对方是个男人,却不知道他是哪一伙的。之前混战的枪声越来越零散和遥远,想是胜负已分。“老哥,不管你是哪一边的,我们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聂纪朗试着与对方沟通,但男人哪里会听他的,怒喝:“我叫你放下枪!”聂纪朗无可奈何,只好缓缓将自动步枪放在地上。

这时,他身边又围来了五、六个荷枪实弹的人。男人吩咐其他人,“把里面的人都叫出来。”躲在柱子后的阿昆等人见对方以聂纪朗作要挟,并声称已将大厦包围,也就不得不举高双手,缓缓走出了大厦,并在对方的命令下跪了下来。他们被一网打尽了。

对方的人66续续来到马路上,每人手上都有一柄手电,照得漆黑中光束交错。霍竞凯粗略数了一下,心旋即凉了,对方竟然有二三十人,而且还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全部。唯一让他稍为宽心的,就是对方没有穿着二战日军军服,而是很常见的平民服饰。

“他们是什么人?”这时候,一个貌似领袖的女人上前用手电逐一照亮了聂纪朗等人的脸。“不知道,但我见这个男人朝那伙人开枪,想必不是他们的人。”之前的男人说。女人的手电挪向躺在地上的梁叔,“这老头怎么了?”跪在旁边的阿昆说:“腿脚受了严重的伤,昏迷过去了。”女人照了照梁叔的脚,“他怎么没穿鞋?”霍竞凯接过话,“他在窗台外面避火,窗台上长满了青苔,脱鞋是防止滑倒。”女人再逐一照了其他人的脚,现确实有几个人没有穿鞋。她又问阿昆和凯竞凯,“那为啥你俩又有穿鞋呢?”霍竞凯冷笑着说:“你还真爱管闲事,连我们穿没穿鞋都要问长问短。”女人微微一笑,没有回应,之前的男人上前朝霍竞凯脸上就是一拳,打得他鼻血直冒。

正当女人还在仔细打量着他们的时候,楼上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救命啊!朗哥你不是来救我们的吗?”其中还有女孩的尖叫。“楼上的是什么人?”女人问。阿昆见霍竞凯捂着鼻子没有回答她,便接过话,“那是两个我们的朋友,因为火太大,我们无能为力了。”女人揶揄说:“做你们的朋友还真够幸运啊。”她回头看向她的人,“那格,你看看能救上面的人不能。”阿昆觉得这女人的架子也太大了,连自己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只会“那个那个”地叫,却不料人群中走来一个身高足有两米多,身披及地反光斗篷的人。

“让那格看看。”这人的声音竟让人耳膜痛,人们马上就意识到,他根本不是人。那人摘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乌鸦一样的脸庞,两颗像乒乓球大小的红眼勾魂夺魄。虽然聂纪朗等人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看见真容之后,还是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们是鬼鸦?”聂纪朗瞪着眼问。女人笑着说:“不是我们,仅仅是他而已。——怎样?你能救吗?”海婴说:“包在那格身上。”随后大手一挥,斗篷脱身,迈开大步朝大厦奔去。

聂纪朗等人只感到一个庞然大物从自己身旁掠过,再回头看时,便已看不见那海婴在哪。海婴乌黑的身躯完全融入了黑夜。女人在他们面前打了数下响指,让他们回过头来。“如果我没猜错,把你们搞得如此狼狈的,想必就是刚才那帮人是吧?”她问。聂纪朗点了点头。女人继续说:“你们碰上我们,真是走了八辈子的大运。”霍竞凯反唇相讥,“是啊。我还真没走过跪在马路上,还被揍一鼻子血的大运。”

女人睃了他一眼,“你还挺灵牙利齿的。但最起码我们没拿火烧你,还派人去救你们的朋友。”她转过头来看着聂纪朗,“你是他们的头儿,是吧?”聂纪朗说:“我们这几个人没什么头不头的。我就是多活了些年,比他们多些经验罢了。”女人冷笑一声,“你这人挺虚伪。虚伪的人一般也很虚荣。”聂纪朗不想跟她绕圈,“你们劳师动众三更半夜冒着暴雨来这里,不要告诉我你们全是菩萨转世,是奔着救我们来的。”

“现在还没轮到你问问题。”女人话音刚落,楼上便传来陶恩龄的尖叫。众人不约而同往大厦看去,漆黑之中只见两颗异常耀眼的红点,自上而下沿着大厦的外墙滑落。女人提起手电照去,才见那海婴尾巴卷着常笑,右腋窝夹陶恩龄,左手指甲扎在大厦外墙上徐徐下滑,锋利的指甲在墙面剖开三条甲痕。海婴回到地面,将常笑和陶恩龄就地放下,然后小跑回来拾起斗篷披上,嘴里喃喃自语,“好大的火,吓死那格了。他们还要开枪打那格,太过分了。”说完随手一扔,将什么东西丢到聂纪朗等人跟前。女人摆过电筒照去,是两柄被截断的自动步枪。

“你的人我救了。”女人一面说,一面将手电自下而上照向聂纪朗的脸,“我想我现在有资格向你讨要些什么作为回报吧?”聂纪朗说:“我们的东西恐怕已经被抢光了。现在我们身上只有些防身的武器,你喜欢就拿去吧。”女人摇了摇头,“我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她示意手下从林敏肩上卸下“老古”,丢到聂纪朗跟前,“我问你第一个问题:这柄反器材狙击步枪主人,在你们这些人当中吗?”聂纪朗不知道她问题的意图,一时犹豫了。女人接着说:“行了,不用回答了,你的反应已经告诉我,他就在你们当中。那么第二个问题:他是叫梁欣健,还是叫霍竞凯?”

霍竞凯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帮人是奔着梁叔来的,而他们能将梁叔和自己的名字放在一起问,则说明他们一定与今天傍晚被梁叔射杀的那三鬼一人有关,因为那时他才第一次在尸体上刻自己的名字。女人等了良久没有等来答复,于是命人将曼君揪了出来。阿昆连忙扑过去相救,却被人一记腹拳打得站不起来。女人揪住曼君的头,“我们不像那些掠夺者,我们不抢东西,不伤无辜,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好欺负。我只数三声,要是我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我就先送这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去见阎王。一……”

“什么不代表你们好欺负?”聂纪朗质问她,“我们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们?”女人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数,“二……”

“梁欣健!”阿昆捂着肚子艰难地说着,“这把狙击枪的主人,就叫梁欣健。”女人说:“很好,很好。”她边说边抚摸曼君的肚子,“那么现在我希望你们帮我把他指出来。同样的规矩,三声。一……”

年沐盈沉着声说:“我觉得我该警告你一下。如果你敢动手,你肯定会是陪我们上路的那一个。”女人没有对年沐盈的威胁作任何回应,只继续数,“二……”

“我爷爷已经死了。”女人转过手电,向这稚嫩嗓音传来的方向照去。“孩子,你过来。”女人招呼小霖站到她跟前,“你说梁欣健是你爷爷?”小霖点了点头。“他是怎么死的?”女人问。小霖抬头看着大火,“被烧死了。”女人放开曼君,转而抱起小霖,“那你告诉姐姐,这帮人都叫什么名字?”小霖挨个挨个介绍,最后介绍梁叔的时候说:“他是我爷爷的朋友,我们都叫他梁叔。”女人好奇地问:“他也姓梁?”小霖不知道“姓”是什么意思,犹豫了片刻才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女人又问。

“我叫小霖。”

“全名叫什么?”女人再问。

“学霖。”

女人盯着孩子,“你姓学?”小霖听她老是问姓啥姓啥,而且这个“姓”总是人名的第一个字,随即又点起了头。阿昆连忙说:“他还小,不知道姓氏是什么意思。他是我儿子,当然姓鲍了。”在小霖作介绍的时候,就已说过阿昆是他爸爸,叫鲍家昆。女人笑着说:“你是怎么当爸的?孩子这么大了都不告诉他姓氏是啥?”阿昆说:“这年头,疲于奔命,没什么时间教孩子。”女人笑得更大声,跟聂纪朗等人说:“你们也听出问题了是吧?”她盯着阿昆,“那你告诉我,你爸——孩子他爷——怎么就姓梁了?”阿昆向来反应不快,顿时瞠目结舌,这种事情其他人也不可能替他言。女人一面为小霖捋掉头上的雨水一面问:“你几岁了?”小霖掰着指头说:“爷爷说我五岁了。”女人赞叹着说:“不得了不得了,在灾难和废墟中成长起来的一代确实不得了,说起谎来心平气和的。”说着,在小霖脸蛋上捏了一下,“我爱死你这小王八蛋了。”

阿昆觉得她对孩子起了歹念,当场就急了。“你要干什么?小孩是无辜的!”正欲上前抢回小霖,又被人一拳撂倒。小霖哭了,喊着要爸爸,从女人怀里挣脱下来跑到阿昆身旁。女人也不阻拦,只笑着走到梁叔跟前,“我不管你们这帮人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我只要找到要找的人。”随即解开了他的衣领,伸手探进去摸梁叔左右两边肩胛骨位置,那是人们使用步枪时用来顶住枪托的地方。“哇……都长这么厚的茧了。”女人抽回手来,回头朝身后的人群说:“艳芬,艳芳,找到杀你们叔的凶手了。”

人群中随即走出两名身材高挑的少女,但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样子。“霞姐,”她们中的一个说,“我们能杀了他吗?”阿昆连滚带爬挡在梁叔跟前,“我求求你们,他一把年纪了,虽然说他……他……他平时确实杀了不少人,但他……但他……”阿昆词穷了,根本不知道要如何为梁叔辩护。

那个被称为霞姐的女人说:“这老头杀了你们叔,在情在理,你们都有报仇的理由。但在此之前,我想听听为什么你们的叔会跟几个假鬼子死在一起。对了,不是还有个霍什么凯吗?”她的目光瞟向仍跪在地上的霍竞凯,“那小孩除了他爷爷之外,其他人都给介绍对了吧?你就是那个连自己名字也能刻错的霍竞凯是吗?”

霍竞凯“切”了一声,“那老头刻错的。我真是早该听他的别在尸体上刻名字。”霞姐问:“为啥呢?”霍竞凯瞪着她,“说会招来像你们这样的人。”霞姐点着头说:“他说的没错。这样吧,我念着你俩没在她们叔身上刻名字的份上,我给你一个陈述当时情形的机会。”霍竞凯骂道:“说个屁啊!你们这帮人都他妈有病,淋着大雨让我们跪着问长问短,爱杀便杀吧。”霞姐挑了挑眉毛,“好吧,我就如你所愿。”眼瞅着她要掏枪,霍竞凯怂了,“行行行行行……我说就是了。”然后,他就将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反正这两位的叔确实是死在那老头的手上,但就算老头不杀他,他也会被那几个鬼鸦折磨透了再杀掉。换个角度去看,老头实际是帮这两位妹子现仇现报了。而且我们还把鬼鸦一货车木马仪给烧了,也算是干了件好事。”

那叫艳芬和艳芳的两姐妹顿时抽泣起来,哭着哭着,妹妹突然举枪指向梁叔,吓得阿昆忙挡在枪前,但她愣是没有扣下扳机。霞姐叹了口气,“你姐妹俩看着办吧。但这姓霍说的不像撒谎,要不是那姓梁的杀了你们叔,他恐怕会死得更惨,或者变成另外一个人回来。”妹妹终究还是放下了枪,满含愤恨地走了。“艳芬,”霞姐嘱咐没有离去的姐姐,“去看着你妹。”姐姐“嗯”了一声,随妹妹一起走了。

霞姐看着兀自昏迷的梁叔,“看来我们这仇报不成了。”她一面说一面拾起“老古”,“这枪——哇靠,真重——这枪我们要了,就当是清了这笔人命债。”阿昆忙说:“这位霞姐是吧。求您对这枪高抬贵手,那是梁叔的命根儿,是他一个几十年至交的遗物,您拿了它就等于要了梁叔的命啊。”霞姐笑言:“那正好。我们这趟劳师动众,本来就是来要他的命的,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你们。我不杀你们已算仁至义尽,你们是不是该识相些,给点东西报答一下我们救命之恩呢?”说完,便笑嘻嘻地走了。

“这婆娘,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连仁至义尽都给搬出来了。我去你妈的仁义。”看着他们没入黑暗,霍竞凯愤愤不平地骂着。聂纪朗说:“有力气骂人,还不如留着力气干点正事。来!赶紧把梁叔抬进去避雨。”阿昆与霍竞凯忙将梁叔抬回大厦大堂。他们拆开梁叔脚上湿透的纱布,仔细检查起来,现皮肉几乎熟了,甚至有油外渗,可见烧得多严重。聂纪朗朝阿昆摇起了头,“这腿救不回了,不截掉会要了他的命。”阿昆听得头皮麻。聂纪朗问:“你下得了手吗?”阿昆愣愣地问:“你是认真的吗?”

聂纪朗没再理他,只让陶恩龄取出日常收集的酒精、碘酒、云南白药、棉花纱布、缝合针线等药物工具,再取来一柄消防斧,然后吩咐曼君带走小霖。“你们摁紧他。”聂纪朗一面说,一面用酒精和碘酒给消防斧的刃口消毒,“砍掉之后,你们也不能松手,还要捂住他的嘴巴,别让他弄出动静。之前不是还找到些大麻吗?卷好给他吸,他年纪大,我怕他受不住。”常笑取出大麻草碾碎,从自己的日记本上撕掉一页卷成烟状。“林敏和小陶,我这一斧子下去,你们马上拿给伤口淋上酒精和碘酒,然后立即给他缝针,等缝完了就用云南白药给止血,再包扎好。”林敏噌他:“你别说了,我都被你说紧张了。”聂纪朗说:“反正我们手脚要快,弄完赶紧离开这里,不然会有更大的麻烦。”

一切准备就绪,聂纪朗取出一根绳子勒紧梁叔的大腿,随即扬起斧子,用尽全身力气砍下。暴雨中,一声苍老的惨叫刚起,便即被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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