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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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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叔等人爬了好一阵子,爬到两扇窗户之间的一面宽阔的外墙旁。梁叔翻身背贴着外墙坐下,又扶起小霖紧挨着坐。孩子湿透了,风和雨让他娇小的身躯不住地颤抖。他紧紧抱着孩子,一面为孩子捋掉头和脸上的雨水,一面掏出对讲机,“阿昆听见吗?”爬在最后的常笑说:“不用试了,他们可能已经现了我们的对讲机基站,然后关了,断了我们的通讯。”1t;gt;

梁叔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与曼君对视着,彼此都能看出对方十分担心阿昆的安危。梁叔只好找些话题分散一下注意力,“预计还有多久生?”但曼君迟迟没有应答。梁叔知道她担心自己丈夫,也就没再说下去。不料曼君却说:“我感觉快了,但具体说不上来,现在都没有计时的物件了。”梁叔点头呢喃着“也是”。“梁叔,”曼君又说,“你觉得这孩子还有出生的机会吗?或者说生下来了,能养活吗?”梁叔不禁哑然。1t;gt;

在另一边窗台外沿,聂纪朗、年沐盈和林敏三人正小心翼翼地蹲着,并尽可能地紧贴窗户之间的外墙。火光将整片窗台照亮,窗台上的雨水折射出耀眼的光线,仿佛黄金被煮熔一样。聂纪朗已经忘了对上一次在夜晚看见如此光亮的情景是在什么时候,在他印象中,自海婴对人类动攻击至今,夜便还原了它本来的颜色。他以前不察觉夜的黑,是因为他见惯了被人类照亮的夜晚,后来他终于知道夜有多黑,而现在他对夜晚又有了另一种的体会。1t;gt;

“有时候不点上一根蜡烛,人还真不知道自己被多大的黑暗包裹着。”他从胸口袋里掏出一盒湿透了的香烟,扬手扔了,“我还记得头一回穿出大气层的时候,我看见那太阳,跟在地球上看见的完全不一样。它就悬在那里,没有蓝天和白云的衬托,四周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尽管在那之前,我已经阅读过很多资料和做了不少模拟测试,但当我真正面对它的时候,我才现,跟它背后的黑暗比起来,它实在是太渺小了。”年沐盈回应:“你到底想说啥?”聂纪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光这个东西挺讽刺,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照亮东西,但又反过来告诉你,你是生活在一个永远都不可能被照亮的世界里。”1t;gt;

“我觉得你才足够讽刺。”年沐盈说,“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想这些有的没的。”聂纪朗说:“知道为啥每次执行太空任务的时候,船上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心理医生随行,专门为那些产生心理问题的人做辅导,而到了我们的‘释阋计划’就没有?”年沐盈问:“为啥?”聂纪朗继续说:“这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打我们在‘释阋计划’的合同上签名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被视为死人了,而死人是不需要心理辅导的。”1t;gt;

年沐盈垂下了眼帘,“他们就没想过我们能活着回来。”聂纪朗说:“他们也不想让我们活着回来。”年沐盈困惑地看着他,他补充着说:“我指的他们,不是人。”年沐盈琢磨了一下,但没琢磨出原因。聂纪朗说:“他们有个计划叫做‘人类精英灭绝计划’,有着各种各样的执行方案,几乎覆盖了所有人类活动的环节,目的就是清除那些他们认为会对他们不利的人,好为进攻人类做准备。听说光名单,就已经有《辞海》那么厚。”他一面说一面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人类全被蒙在鼓里。这个计划在一个连太阳都无法照亮的黑暗区域进行着,它与黑暗融为一体因为它本身就是黑的,而这世界本身也是黑的。”1t;gt;

“咱们还是关心一下能不能活得过今晚吧。”林敏在旁打茬道。1t;gt;

聂纪朗没有理她,从兜里掏出夸父的晶球处理器。“打我知道那个计划开始,我就怀疑当年夸父就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之一。所以这些来年我一直想着哪天能重启他,问问到底是咋回事。”1t;gt;

“当年夸父咋回事我不知道,”年沐盈语气突然生硬起来,“我只知道你把我们一船人留在太空等死。”聂纪朗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在这些日子里,她每晚都依偎在自己怀里亲昵地叫着纪朗,大家也说好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两人亦都恢复了夫妻之名实,激情不减当年。然而此刻,她却以仇恨的语气说着这些话。1t;gt;

这已经不是年沐盈第一次反常。林敏他们也有同样的感觉,觉得她一时一样,时而笑脸迎人,大方热情,时而冷酷无情,态度恶劣。起初聂纪朗只当她情绪化,但当这种反常成为了她的常态,他便不得不怀疑年沐盈是否还是年沐盈。1t;gt;

“其实有件事情我想问你很久了……”聂纪朗还没问,便即得到年沐盈斩钉截铁的回答:“恨。”1t;gt;

“我不是想问那个。”聂纪朗说。年沐盈当即反问:“那你想问啥?”聂纪朗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自从学会抽烟之后,这种慢性咽喉炎的症状就一直陪伴着他。“那天碰上你之后,你离开过一阵子又回来找我,打那时起,我就察觉你整个人都变得好奇怪,有时候你的言行举止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有时候又好像没啥变化。我就想问,那天你离开之后,是不是碰上了什么事?”1t;gt;

年沐盈没有回答,或者说她实施不了凭意愿去回答的这一行为。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与大脑里的另一个自己争夺身体主导权,为了消灭那个从她想象中诞生的老妇人,她甚至不惜同归于尽——比方说现在就跳下楼去——尤其是她觉得吕湘英已经死了,更感生无可恋。可是事实却是,她无法与老妇人同归于尽,甚至不能说半句不利自己的话。老妇人总能干扰她的言行,使她不能随心所欲,当她一次一次在自杀的路上被老妇人“救”回来之后,她就放弃了这种直来直往的策略,改而采取迂回的方式,即不停地换脸示人,藉此引起其他人的怀疑。只要其他人认为她被傀儡了,她就离死不远了。1t;gt;

聂纪朗见她沉默不语,也就没再问下去,毕竟这个答案是否有意义,得看他们能不能活过今晚。但看似沉默平静的年沐盈,身体里的两个灵魂却在剧烈地碰撞,在她眼里,老妇人就形同阴魂一般坐在她身旁和她一起淋雨,彼此都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1t;gt;

然而,想将年沐盈置之死地的人,绝不止她自己一个。1t;gt;

如果不是因为背过脸去,任谁都可以看出林敏脸上的那股浓烈的杀气。她与聂纪朗一起度过的患难,可以说比任何人都多,包括年沐盈。她倾心于他,更熟悉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只是他们从来都没有把关系确定下来,理由是如果哪天他们当中的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不至于那么难过。但是,正正是因为他们没有确定关系,所以直到年沐盈出现并向聂纪朗示好之后,这对曾被法律认可的夫妻便顺理成章地旧情复炽。1t;gt;

感情是最不可控的,不管它是否得到其他人的认同,只要它真实存在于心中,便会挥它该有化学反应。林敏内心无法扑灭的妒火正因为她与聂纪朗名不正言不顺而无处泄,她本以为他们可以保持着这种朦胧的关系直到生存条件能允许他们确定关系为止,她本以为再没有别的东西能动摇聂纪朗对她的感情,只是她没有料到,那个前来挑战她的,竟然是聂纪朗之前时常挂在嘴边,念念不忘的已经亡故的妻子。1t;gt;

死人是不会构成威胁的,只要时间久了他就会忘了——以往每当聂纪朗提起年沐盈的时候,她总能用这种理由来宽慰自己。而现在,她就蹲在年沐盈的另一侧,也是以同样的理由在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将年沐盈推下楼去。反正大家都过不了今晚,横竖是死,何不在死前泄一下!1t;gt;

她悄悄往身旁摸去,一摸到年沐盈的胳膊直狠劲往前拽!竟想不到,年沐盈仿佛已料到她会这样做一样,早就绷紧了自己的手臂抵抗,随之而来的,是年沐盈让人毛骨悚然的质问:“你要干嘛?”她的心马上虚了,连忙抽回手,“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有点摇摇欲坠的样子,想扶你一把。”1t;gt;

“是吗?”年沐盈恶狠狠地盯着她,“那我岂不是该谢你了?”1t;gt;

变了——林敏在心中咕哝着——她又变了另一个人了。但林敏毕竟是见惯风浪的人,哪会这么容易被吓唬到。她旋即顺水推舟,摆出一副救命恩人的模样,“你别往心里去,换谁也会这样做的。毕竟我们是伙伴嘛。”年沐盈笑了,笑得十分狰狞,“你的好意我会记住的。”聂纪朗听着她们的对话一言不。1t;gt;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大火吞噬着一切它所触及的东西。至少从目前看来,他们并没有生命危险,但如果火势再猛烈些,将窗户烧穿,火舌直接波及到窗台,那就另当别论。空气中已开始弥漫着刺鼻的焦臭味,那是汽油、纸张、塑料、木器、化纤等东西被烈火烹调的味道。1t;gt;

就在此时,办公室里接二连三传来巨响,窗户瞬即砰然破碎,玻璃渣激射出外,漫天洒落到楼下。人们躲在窗台外沿感到一阵接一阵的强震,险些蹲坐不稳摔了下去。待巨响消停,聂纪朗才缓缓爬回窗边,看看到底生了什么事。天花板连同二十一楼支离破碎的地板被烧塌了,楼层顶部四处洞开,积在楼上的雨水倾注下来。林敏见状,高兴地说:“我们有救了。”聂纪朗却皱起眉头,“这才不是有救了。”1t;gt;

那坍塌的天花和水泥板,将原本大多集中在楼层中央的正在烧的汽油往四周冲开,然后雨水不停灌注下来,进一步冲散汽油,致使汽油覆盖的面积更为宽阔。汽油比水轻,不管外面灌入多少水,汽油依然浮在水面继续烧,那些原本未被火势波及的地方逐渐被扩散的火焰点,有些更烧至窗户旁边,火舌从破损的窗户中呼呼外喷,在狂风中如同某只凶猛巨兽的爪子,不停抓刮着躲避在窗台外的生命。1t;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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