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夜已入深，都城内的热闹却仍未见半分停歇，画船上的行刺只是这漫长黑夜中的一个小插曲，泛起一波涟漪后很快便沉寂了下去，上了岸还惊魂未定的江游子没一会儿便被其它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暮岁寒带着青霭穿过人群来到一家酒肆前，酒肆门口已经围堵着大量翘首以盼的人群，青霭抬头看了眼上方的招牌 ，青城酒家，印象中并未听过。 暮岁寒看出她心中所想，拍着胸脯自信地说道：“我敢打包票，青城酒放眼整个楚国都找不到与之匹敌的，师父喝了便知。” 青霭看着他孩童般笃定自信的样子，扬了扬眉，姑且相信他吧。 这时酒家掌柜终于在万众期待中走了出来，扯着嗓子朝人群喊道：“今日是新年，依照惯例，先要竞价头酒，今年的头酒是两坛八十年的陈酿桂花酒，起价一百两，价高者得。”说罢，一旁的伙计便用力敲响铜锣，示意竞价开始。 随着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价格自然也快速的水涨船高，很快便已涨到了二百两，青霭并不急于出手，因为她有十足的自信可以拿下这两壶酒，只需在所有人竞价不动时喊出全场最高价即可，银钱嘛，她有的是。? 她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竞价，眼见着局势已到相持的最后阶段，一道慵懒的声音的出现瞬间便打破了僵局，“我出五百两。”人群顿时一阵哗然，全都在议论纷纷。 青霭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凤秋渂手中提着一盏灯笼从缓缓让开的人群中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小厮，暮岁寒同样一眼认出了他是先前出现在游船上的人，在青霭耳旁压低声音说道：“师父，这人是…。” 青霭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腹诽，这小子平日里在天界就时常与我抢东西，眼下到了凡间还要跟我抢，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她自然是不可能将美酒拱手相让，该是她出手的时候了，“一千两。” 人群里又是一阵惊呼声起，众人的目光纷纷聚拢到他们身上，凤秋渂略微侧头看她，露出一抹挑衅的微笑，右手再次举起，“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两千五百两。” 这边在不断哄抬价格，那边掌柜的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兴奋地在原地直搓手，周围的人早已全都不再喊价，只是在一旁看看热闹，顺便起个哄。 凤秋渂上了劲头，将提灯扔给一旁的小厮，掷地有声的说道：“我出一万两。” 人群中一阵沉默，接着响起了各种拍手叫好的热烈欢呼声，掌故站在高处兴奋的有些不知所措，往年竞价的头酒价格虽高，却从未超过一千两，今年不知哪里来了两尊大佛，一口气竟给出了一万两，他高兴的说话都结巴了：“这位…这位公子，当真…是一万两？” 一旁敲锣的下人手已经高高扬起，随时准备一锤定音，青霭不屑一笑，脚下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两万两。” 人群全都倒吸一口凉气，掌柜原地愣了几秒后，一把夺过下人手中的铜锤，生怕青霭反悔一般用力的敲响锣鼓，高喊道：“我宣布今日头酒由这位姑娘所得。”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大家全都交头接耳讨论这事哪里来的新贵，青霭侧头朝暮岁寒小声说道：“希望这酒当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否则这酒钱得你还我。” 暮岁寒笑道：“师父若是不满意，我自然认罚。” 掌柜的将两壶酒递到青霭面前，恭敬的笑道：“姑娘，你的酒。” 青霭接过酒坛，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他，掌柜的接过银票后又恭维了几句便麻溜的退下了，青霭提着酒壶故意在凤秋渂的眼前晃荡了几下，眼神极为挑衅的看了他几眼，接着就拉着暮岁寒的手准备扬长而去。 结果还没走上几步，便被凤秋渂追上拦住了去路。 暮岁寒略微侧身挡在青霭身前，笑问道：“这位公子还有何事？” 凤秋渂先是礼貌的行了一礼，目光越过暮岁寒看向他身后的青霭，嘴角带着和善的笑意，说道：“方才我见这位姑娘气度不凡，恍若似曾相识，便想着能够交个朋友，不知二位可否赏脸同我去前面的酒楼一续？” 咱俩刚才还在一条船上，能不似曾相识嘛，青霭心中翻了一个白眼，面上客气地拒绝道：“承蒙公子抬爱，可惜我们还要事在身，只能辜负你的一番美意，还望海涵。” 凤秋渂得了拒绝也不打算死缠烂打，只是点到为止，于是主动侧身让出路来，笑道：“是我唐突耽误姑娘时间了，还请见谅。” 青霭略微点头示意，经过他身边时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朝他压低声音道：“楚国行礼右手在上，你既然来了都城，更该注意细节才是，容公子？” 凤秋渂当即脸色剧变，想要抓住他们
，却发现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已经走的极远，没一会便消失在人群之中，一旁的小厮上前说道：“殿下，我们难道已经暴露了？” 凤秋渂紧锁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未必，我看那女子也不像是楚国人，你们即日起派人在城中搜索他们，务必要给我找到。” “是！” 青霭提着酒坛带着暮岁寒甩掉了凤秋渂的视线，直到来到一处高楼前才停下，青霭指了指上面笑道：“我们去那儿。” 暮岁寒浅笑着点了点头。 此处是整个都城的最高点，他们站在屋顶上俯瞰着下方的万家灯火，寒风将他们的长发吹得肆意飘扬，夜空中此时无云，一轮明月挂在遥远的天边，青霭朝空中伸了伸手，像是想要在抓住什么东西，一摊开手却是空空如也。 她将一坛酒扔进暮岁寒的怀中，接着麻溜的打开酒坛仰头痛快的喝了一口，闭上眼睛感受着醇厚香甜的美酒，带着浓浓的桂花香气从她的口中滑入肺腑，一股温热从身体流向她的四肢百骸，她忍不住大喊一声，“确实好酒。” 暮岁寒也学着她喝了一口，被辣的咳嗽了几声，青霭皱着眉摇了摇头，意思是你不行，暮岁寒自然不服，又是仰头喝了一大口，努力憋住胃里的一阵翻涌，面上装作享受的样子，朝她扬了扬酒坛，意思是我可以。 青霭笑了起来，与以往不同，这次她是真的肆意笑开了，笑意弥漫在她的眼底，眼角因为酒气染上了一抹绯红，她一边眺望着远方，一边开口问道：“今日之事，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暮岁寒温和的笑道：“师父所说所做自然有师父的道理，我无需多问。” “你这般相信我，万一有朝一日我辜负了你，你更是要恨死我吧。”青霭像是半开玩笑的说道。 暮岁寒低头想了想，望着青霭的侧脸认真的说道：“我相信师父不会辜负我，因为你是我这辈子遇见过最好的人。” 面对少年真诚笃定的话语，青霭终究没有选择向他泼冷水，她笑着伸出手指用力的弹了下他的脑门，暮岁寒吃痛捂着自己的脑袋，委屈的喊道：“师父！” 青霭看着他吃瘪的模样弯着腰大笑起来，并没有予之任何承诺，世事无常，她都不敢答应的事情，他又凭什么这般深信不疑？ 师徒二人惬意的坐在屋顶上配着良辰美景喝着酒，为了防止暮岁寒喝醉，青霭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选择夺过他的酒坛，替他分摊美酒，于是两坛美酒下肚青霭已经带着几分醉意，眼神朦胧惺忪，鲜红色的衣摆散在周围，她一手支着脑袋斜躺在瓦片上，一手提着酒坛仰头喝上几口，仍由酒水顺着玉白色的脖子缓缓流向衣领之中。 暮岁寒抬头看着月色，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放光朝青霭说道：“师父，你和我讲讲你以前那些降妖除魔的故事吧，江游子带我听过话本，可是我总觉得并不十分精彩，你能和我讲讲吗？” 青霭愣了愣，不明白他这突然整的是哪一出，本想拒绝，但是看着暮岁寒一脸期待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一下，无奈答应道：“好吧。” 兴许是酒精作祟，只见她又弯起嘴角想了想，觉得光说还是不能体现出本武神英明神勇的形象，于是便决定亲自给他演一遍。 她提着酒坛潇洒起身，另一只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握，一把青色的长剑出现在她的手中，暮岁寒一眼便看出这并不是她平时用的苍吾。 接着在这皇城的最高处上便上演了一出世间绝无仅有的好戏，青霭一边向暮岁寒讲解着当初她纵横六界，所向披靡的故事，当然了这里面自然是真假参半，讲故事嘛，当然说的越精彩越好，一边配合着剧情，在夜空下一手拿酒一手宛如游龙般舞动着利剑，身姿潇洒绰约，红衣在她的身后随风飞舞，随着她的手腕翻转，剑身快速灵活的划破虚空，白色剑气犹如闪电般在黑夜中不断乍现。 暮岁寒惊讶的看着眼前潇洒变幻的红色身影和精彩绝伦的剑技，直接入了迷，直到青霭一个转身将明亮的剑锋横在他脖子前，他才猛然惊醒，青霭略微喘着气，嘴角带着骄傲得意的笑容，说道：“反应太慢，为师平日里可不是这么教你的，接住。” 青霭手指一松，长剑随即掉落下来，暮岁寒赶忙用手接住，一阵手忙脚乱才没让剑掉落在地，青霭仰头喝了口酒，说道：“这剑今后便是你的了。” 暮岁寒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惊讶的半晌说不出话，直到额头又吃了青霭的一击，他才捂着脑袋欣喜若狂的说道：“这把剑真的是给我的吗？师父，它叫什么名字？” 青霭微微点头，莞尔笑道：“玄机，这把剑名叫玄机，曾是我的一位故人送给我的，如今你的剑术已大有长进，便将它赠你吧，就当是为师送你的新年贺礼。” “谢谢师父!”暮岁寒兴奋的在屋顶上跳了起来，抱着玄
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简直爱不释手。 青霭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嘴角不禁扬起忍俊不禁的微笑，恍惚间她竟看到暮岁寒的欢呼雀跃的身影和另一道身影相重合，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青霭~” 青霭马上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真是醉了，竟然都看到幻觉了，她晃荡了一下酒坛，听了听声音，还有一点，于是她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一口气喝完了剩余的美酒，将酒坛扔向一边后，摇摇晃晃的走向屋顶的边缘。 一声钟响，满城的孔明灯缓缓在夜空升起，遮掩住了的光辉，汇合成了一望无垠的灯海，百姓们仰望着天空，双手合十向从未见过的漫天神佛，虔诚真挚的许下新年夙愿。 青霭闭上眼睛，脑海中响起了无数祈祷的诵言，他们尚有仙神祈福，仙神又能求谁保佑？酒精让她视线开始渐渐模糊，吞噬着她的神志，她睁开眼睛朝虚空抓了抓，摊开手一看，仍旧是什么都没有。 暮岁寒似有所感，看向她的背影，一股熟悉的感觉再次在他的心中升起，心疼？悲伤？他捂着胸口看着眼前单薄的身影，脑海中似乎有一段模糊的记忆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下一秒几乎是不禁大脑的脱口而出。 “青霭，很辛苦吧。” 青霭的身形一顿，暮岁寒说完后也是一惊，她转过身，瞪大着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与此同时，漫天的烟火在青霭身后炸裂开来，数不尽的流光溢彩映照着她的全身忽明忽暗，泪水不自觉的从她的眼中滑落，她张开双手身体向后仰去。 即使暮岁寒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她的身边仍旧未能将抓住那一抹红色，于是他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在极速下落的空中接住了她的身体，几个起落，最后平稳的落在地上。 青霭眼神朦胧的看着他的眉眼，泪水划过她的眼角，在意识即将消失之前，她终于用极为委屈思念的语气喊出了两个字：“师父!” 暮岁寒身形一怔，低头看向她，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替她擦干了泪水，突然他看到青霭的手臂有一处伤疤，既像是被火灼烧过，又像是野兽的咬痕，于是他忍不住抚上了那处伤疤，就在手指刚触碰到伤疤的时候，暮岁寒脑袋里嗡的一声传来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般，但是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捂着头忍痛发出一声怒吼，过了好久疼痛才缓缓消失，他喘着气低头看着熟睡中的青霭，天空中又渐渐飘起了雪，于是他脱下了外衫盖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尽量小心的将她抱起，缓缓行走在繁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