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觉得可耻么

夜晚燥热的风轻轻拂过脸颊，没有带来任何舒爽，反而吸走了脸上的水汽。

叶澜英摸了一把脸，除了身旁的小绿还在不停地扭动着他庞然的身躯，周遭安静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有些头疼地瞥他一眼，早知道方才就不为了怕他疼而喂他一口血了，那磨蹭的声音着实听得有些心烦。

其实，除了脑袋，她的浑身上下包括脚趾头，都已经被酥麻的痛感给霸占了，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呼啸着噬咬而过，锥心而熟悉的痛感。

她有点后悔，刚刚一时逞能，流掉的血太多了。

众人还都在等她的回答，特别是那个年轻人，火把的光亮在其直视而来的眸子里摇曳跳动，给其间幽暗的笑意染上了几分鬼魅。

暮色里，骆衍紧紧地盯着自己前方的背影，腰间玉佩的颤动暴露了他的不安。无数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头，他想要上前将那人护在身后，可他的立场却决定了，他注定帮不上忙。

他不甘地握着手中的长剑，手上青筋暴起，仿若要把剑身折碎。

又是这样，这样沉闷到喘不过气来的夜晚，熊熊烧渲染着绝望的火焰，被逼到绝境却不愿退步的她，还有，清楚她的无辜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苦笑一声，闭了闭眼，终是上前一步：“她不……”

“阁下有所不知啊，”叶澜英的声音同时响起，清亮地盖过了一切杂音，“这遮头发是我们山谷小民族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我们那儿的姑娘凡是没有出嫁的，都必须得要把头发藏起来，不能被外人瞧见了。否则要受到天神的诅咒，一生颠沛流离，到死觅不得夫君和归宿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真诚而带着点委屈，也不管对面人看不看得见，双眸盛水，表情也十分到位。骆衍听得怔了怔，那年轻人似也没想到她来这一手，也是一愣，须臾又笑：“敢问这是哪里的规矩，在下怎么从没听说过呢？”

“阁下说笑了，大越疆域那么广，你怎么可能什么事儿都知道呢？”叶澜英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而且我们那儿的人很虔诚的，信仰也专一，我怕你们把外界这些不良的风气带进去，还是不透露地名了吧。”

至于不良风气是什么，在场的人心知肚明。

那年轻人眯起了眼：“姑娘这话的可信度可不高啊。”

叶澜英挑眉，一副你爱信不信，反正我说的都是真的的样子。

“要不这样。”不想，那年轻人的脸皮竟也不薄，他又上前一步，对着叶澜英再次躬身一揖，“在下是北荣疾风堂堂主邵明杰，今日有幸得见姑娘，本该摆酒设宴与姑娘交个朋友，可时机不对，事出突然又棘手，唐突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叶澜英依旧挑眉，冷眼看着他葫芦里打算卖什么药。

“想必姑娘也知道，你现下若不配合，恐怕今晚这一页很难就此揭过。所以……”他顿了顿，抬起头来，“姑娘若是清白的，还请把帽子摘了，让我们见一见你的头发。我以我北荣邵明杰的名义保证，倘若日后姑娘真遭不幸，在下定会赴汤蹈火，保你平安顺遂。”

他一字一句说的相当郑重，乍一听好像还颇有几分情意。

场面冷到了冰点，苏岚扯了扯温明殊的手，温明殊却更用力地钳住她，狠心地摇摇头。他望了眼夜色下静默而立，五官小巧尽显甜美的姑娘，只一眼，便不忍地移开目光。几个时辰前他还暗暗欣赏她，不想几个时辰后，他却要看她落入一场血雨腥风。

可当下，无论谁说什么都不会管用。

吐金丝的妖蚕就在眼前，这姑娘身手不错，如果要逃早就走了，虽然少不了被人围捕，但也未必就逃不出去。可她至今都还站在那儿，站在离扑腾的妖蚕最近的位置，这便说明她不想弃那妖蚕于不顾。而她若不放手，在场的无论是东丹、北荣，还是一直躲在暗处的西宫，都不会放过那妖蚕，自然也不会放过她。再加上，邵明杰将“妖女”那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她头上，他小小一方无权妖异事的县令，又如何能帮她无损脱困呢？

对面，叶澜英有些感动地给邵明杰行了会儿注目礼，末了，她一眼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以及几步开外神色紧张的东丹护卫，最后停在浑然不知自己魅力爆棚，即将引起一场恶战的小绿身上，笑了。

今晚情况不太妙，也不知她能支撑到几时。

她右手握着长鞭，左手扯住一截干净衣摆，不紧不慢地拭去了鞭上残留的血。完事儿了，她抬起头来，将左手举过头顶，慢慢抓住了那个丑陋的黑色幞头。

恍然明白她要做什么，骆衍失魂地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澜英……”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叶澜英却只勾着嘴角，转头冲他凉凉一笑。她用劲抽手，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开，将自己与他间隔开来：“骆护法，你若不帮忙，还请不要在这儿给我添麻烦。”

她眼里带着熟悉的决然和森凉，“骆护法”三个字更像一根刺一样扎进心头，骆衍猛地颤了颤，被她抓住空挡退了开去。

澜英笑着侧首，遥遥地望了眼对面同样看着她的窈窕身影，那个曾抱着她度过腊月寒冬，那个曾顶着被罚的风险偷偷给她藏馒头的女孩子，此刻正用同样漠然无情的目光给她送来绝望。她怀念了一下半个时辰前的拥抱，感受了一下好端端躺在自己怀里的贴身之物，想，若是今晚真下了九泉，倒也不会太寂寞。

而对面，与叶澜英对上眼的江清玉却是陡然一凛，心头蓦地一痛。她怔住，鬼使神差地捂上隐隐作痛的左胸，一时竟觉得呼吸困难。

她忽而混乱起来，为何这个陌生女子的这个眼神，竟会让自己如此难受？

叶澜英微微一笑，认命地闭上眼，有无数的画面席卷心尖，最后定格在某个久违的笑容之上。半晌，她心一横，头顶的手指猛地聚拢，一把扯住幞头，往外一拉。

就在这时，一阵劲风突兀地从后扫来，强势地扫过她瘦弱的身躯，她蓄力的手猛然一沉。

一支绯色尾羽的箭，和着呼啸而来的劲风，迅雷不及掩耳地从荒野之上横扫而出，精准地擦过她的手腕间，霎时，她指尖力道全失，只留那黑色的幞头依旧完好地停在发上。

下一秒，又是一阵风扫来，这回却是团黄色的东西从黑暗中蹿了出来，那东西“嗖”地一下绕过横在路中间的小绿，直直地撞上方才飞过、此刻正插在地上的小箭，只是在快要撞上的前一刻，他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屁股高高翘起，毛嘟嘟的身子就地打了个滚，伸出去的嘴巴刚好衔上那只箭的箭身。

他扭头，一嘴将小箭从地里拔出来，得意地拍了拍胸脯上的灰，而后转身，奔向呆立在原地的女子。

与此同时，有人轻笑了一声，散漫的声音和着月夜清萧的微光，如春风拂过冰冻已久的寂静山林，从荒野的尽头缓缓传送而来。

“大晚上的，你们一大群人在荒郊野外欺负一个姑娘，不觉得可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