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韩刚的生活，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获知消息的债主们带着自己的马仔赶到了上海，把他的公司和家一通搜刮，拿走了仅有的几万块钱，扬言过几天再来算账。那些辛辛苦苦干了三个多月，拿不到工资的工人们，愤怒地要跟他拼命。经过樱井的新闻发布会这么一宣传，他的公司彻底毁了，不要说贷款，就连一分钱的高利贷都借不到了，彻底失去了翻身的可能。

那些讨不着工钱的工人们干脆睡在了韩刚家里，没过几天，碰到了讨债公司的人，倒也没有打起来，而是拿着房本，逼着他把房子办了过户，（没抵押，高利贷凭什么给你放款啊）两边干净利索地瓜分了他的最后财产。这其实是他哥哥当初留下的，办过户的时候他不得已又翻出以前的身份证件，那些债主们这才知道这周老板原来就是上海本地人。

可是一套房子也不够啊，于是债主们准备打发他出去筹钱，为了让他看起来更可怜一点，他们挑了韩刚的一根脚筋，说还钱了之后免费帮他接上，不过时间要快，拖长了那两块肌肉萎缩了可就不好接了。

韩刚刚出门就碰到了来找她想办法的汤晓燕，看到周总血迹斑斑的右腿，她差点没晕过去。果然不出所料，这天上午她被林苗叫去了hr总监的办公室，林总监很客气地对她说：谢谢你这些年来为樱井做出的贡献。她回头去找小雅，结果家里没有人，手机号码也停机了。自从清志朗月初那会儿决定要给小雅报仇开始，小雅就把原来在樱井工作的手机号码换了，她的新号码除了片山家的人，只有冯如，赵磊和胡静知道。

看着这个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会的女人，韩刚咬着牙对身后跟着的两个债主派来的打手说：她也有份！那两个彪货二话没说，直接就把汤晓燕拖进了屋里，随后叫了一辆车，当晚就拉到温州做了小姐。奇怪的是，这好像对汤晓燕来说不是那么难接受，除了头两天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外，很快就适应了做鸡的生活，据说没多久就跟高利贷那帮人撇清了关系。而且因为日语好，还被一个做对日贸易的老板包了下来，这老板可比孙东阔绰多了。

命运这东西很奇怪，有时从好心出发，往往会办坏事，但是出于歹毒的目的，却偶尔能成全他人，这自然不是韩刚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儿了。如果只看结果，小雅和汤晓燕都得好好感谢他才行，特别是小雅，没有韩刚，弄不好到现在还是一个很漂亮的服务员大姐，也许会嫁个做饭比较好吃的厨子什么的，那就跟片山夫人这样的角色无缘了。

可惜这世上的事情，没有如果，就算韩刚成全了小雅，恶人终究还是会有恶报的。

一个月之内，可怜的韩刚继右脚脚筋被挑了之后，左边的胳膊也叫人给打折了，看来债主们不得不放弃让他借钱补窟窿的想法了，10月底的一天夜里，债主们的打手对他进行了最后一次暴打之后,又对他身上进行了最后一遍搜刮，然后就打算把他扔在大街上自身自灭完事。

此时韩刚的口袋，的确是比脸都干净了，但是还是有一样东西—手机。

正当他们准备把这手机拿走的时候，电话居然响了。

领头的打手看着来电提示，很有娱乐精神地揪起半死不活的韩刚的脑袋：我说，你接一下吧，万一是哪个老板来的呢？现在去做手术，你的腿还能保住。

韩刚哆哆嗦嗦地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陈老板的声音：周总，周总，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个樱井的女的，那个姓许的，月份那会儿到我们这里来过，打听石材的事情。问了好几家，还跟我聊了几句，妈的，看来他们是早就知道这个石材有问题，故意坑咱们啊！

韩刚浑身一激灵：你，你确定？

陈老板说：没错，我说她上次见咱们怎么没提追究原料来源的事情，看来是早就有数了。

他的脑袋低低地垂了下去，陈老板的话像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他心上，甚至比那些打手们给他造成的肉体伤害更为痛苦。领头的打手看他接了这电话也没啥反应，劈手夺过手机，打开后盖，把si卡拔出来扔在他脸上，扬长而去。

夜深了，天空开始飘落淅淅沥沥的小雨，曾经不可一世的黑社会老大、混迹云南边境的毒贩、重返上海的建筑公司老板，现在倾家荡产的大流氓韩刚，在这凄风苦雨中，身无分，遍体鳞伤，拖着残缺的右腿，蹒跚着走向生命的尽头。

难怪他一直有一种被人左右的感觉，难怪合同会签得那么顺利，难怪首付只肯付20%，难怪最后要安排孙东验收，明知道石材有问题还跟他签包料的协议，就是算到了他会去借高利贷。而开新闻发布会这件事，看起来也绝不是如许丽丽说的，给市民们和合作伙伴们一个交代，而是要通知债主们前来逼债。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为的就是要置他于死地。特别是这最后一出，把他的下半生彻底断送了，否则即便再次跑路，总还有机会翻身，实在不行，至少可以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小镇，开个杂货铺，苟活下去。而现在，他也许也能活下去，不过那就不是苟活了，而是狗活，像狗一样地活着。

而韩刚内心的骄傲，如同他大哥韩局长那样的刚烈性格一样，终究还是在心里存留的，之前所有的忍辱负重，卑躬屈膝，只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总有卷土重来的那一天。而当这一切完全破灭的时候，他内心的骄傲却在疯狂地滋长，他对自己说：是结束的时候了，为了曾经的骄傲和尊严，也为了向那个高高在上的日本公司发出最后的呐喊，他决定用自己的鲜血，去祭奠那个把他置于死地的樱井大酒店。

只是，他真的想不明白，这家公司跟自己无缘无仇，为何要甘心损失好几百万，舍掉自己的董事长来弄死他呢？

尾声

清志朗和小雅接到许丽丽的电话时，天色刚蒙蒙亮。

许丽丽有些慌张地说，那个姓周的老板，现在在樱井大酒店的顶楼，他让保安给许丽丽打了电话，说如果不想看见有人大清早陈尸在未开张的酒店门前的话，就让清志朗跟他见一面，他点名要见片山清志朗，而不是现在的片山董事长。

清志朗有些紧张，问：他说什么别的了么？

许丽丽说：没有。只是坚持要见你。

那你报警了没有？清志朗问。

许丽丽说：暂时还没有，因为保安说他情绪很稳定，说没见到董事长之前，他是不会跳下去的，但是如果点之前您还不到，那就没必要叫警察了。

清志朗一家此时即将搬离荣成花园的别墅，他们刚刚办妥了去美国的手续，那间别墅，虽然已经是小雅的私产，但是小雅说就给光男和美纪一家住就行了，没必要再花钱买房子。离职的清志朗这几天正在家里收拾，而小雅白天都在胡静那儿，胡静的那个孩子已经小学毕业了，小雅想走之前给这个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弟弟联系一家好点的私立学校，学费么，自然是姐姐来解决。

清志朗想了想，跟许丽丽说：你还是先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

挂了电话，他看见小雅正看着他，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把小雅抱进怀里。

小雅把脸贴在他的胸脯上，低低地说：我都听见了。

清志朗说：他似乎知道了。

小雅想了想，摇摇头：不，我觉得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以死相逼，要见你。

清志朗说：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又为什么要见我呢？

小雅说：我想，他大概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现在他应该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给他设这个套，而且他只说想见你，说明他应该丝毫没有怀疑到我。

清志朗说：那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小雅说：去吧，没什么好害怕的，我跟你一起去。

樱井大酒店一共有2层，因为还没竣工，所以电梯还不能使用，韩刚就是这么一步一拐地，从消防楼梯爬上了天台。可怜的他连手机都没有，只好干坐在天台上，从半夜坐到天亮，直到6点钟左右，才被上天台巡视的保安发现，通知了许丽丽。

清志朗几乎是和警察同时赶到的，楼底下有几个警察正拿着话筒向天台喊话，希望韩刚能多考虑一下家庭啊，妻儿老小啊，还有自己的前程啊，不要一时冲动，意气用事什么什么的。

韩刚只能苦笑笑，心想：要是这些我还有，又怎么可能跑到这上面来寻死呢？

他就这么坐在天台的栏杆上，楼下警察刚到，消防车还没有来，在气垫和云梯起来之前，他只需要注意面前这些人就好，只要他们敢过来抓他，他就随时一个后仰，倒飞下去。樱井的玻璃幕墙修得太好了，没有可能在中途伸出一双手来抱住他的。

他的前面，站着一堆保安，打扫大楼的清洁工，还有闻讯而来的警察。当然，离七点差五分钟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