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青灯照坟骨生花(一)
九幽殿殿后有一片极大的桃花林,阳春三月,满树桃夭灼灼其华,仿佛织连的锦缎盛着云彩儿轻飘飘落在树上,满天花瓣纷纷扬扬,任和煦的春风将她们胡乱吹起。
长空玥牵着云深的手,眉宇间的温柔与澄澈仿佛从前那个总是笑得一脸亲切纯善的白衣少年。
他变了,或许他从来都没变过。
“姐姐觉得我这身红衣服好看吗?”他笑着开口,目光却幽沉莫辨。
他掌间的温度是温暖的,触着她冰凉的肌肤像是在发烫。
“好看。”云深道,“阿玥总是好看的。”
她说的是真心话,长空玥的容貌遗传了他那个大魔头老爹,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知道,当年阎悔虽是杀人如麻残忍暴虐,却是公认的江湖第一美男子。长空玥向来爱装成天真善良的少年郎模样,有意无意收敛了几分气息,如今彻底释放了内心的邪性与魔性,容貌不由自主就带上了惑人的妖异与凌厉的艳丽,端得是媚色天成祸国殃民。
张扬热烈又带几分诡异慑人的红色的确适合他。
即使萧珣不想承认,他的江湖第一美人的位置也是不保了。
长空玥冷笑了一声,牵住云深的手越发用力,像要捏碎她的手心。
“那我和映玉公子,谁好看呢。”
“你好看。”云深对他这种幼稚的行为觉得有些疲惫。
她并不是在吹捧他,单论容貌,天下之大,无人比得过长空玥,但秦笙胜在那分云淡风轻的气度,他只要静静地站在那儿,便如一幅静谧的水墨画一般调和了天地的颜色,引人入那宁静悠远的境地,容貌到时在其次了。
长空玥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
桃花林的尽头,就是九幽殿的地牢了,两个暗罗卫在门口宛如雕像一般,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见了长空玥,他们跪下道:“见过殿主,见过夫人。”
一路走来,几乎碰到的所有人都唤云深为夫人,想必是长空玥下的令,云深也不想计较,毕竟是在长空玥的地盘上,她如今又内力尽失,能稳住他就好,实在不宜硬碰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进了地牢,转过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只听得长空玥在石壁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石门便沉沉打开了,火光与烛光霎时充斥了黑暗狭窄的山洞,里面是模仿大理寺监狱的设计,两边铁牢之后关押着一个个犯人,有的江湖逍遥客装扮,有的穿着宗门制服,有的裹着一阵黑色的夜行衣,却都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
听着声音,他们不约而同如惊弓之鸟一般缩进了牢房角落,整个人瑟瑟发抖,油腻蓬乱的发丝之下一双双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写满了恐惧与绝望,有几个人一动不动,宛如僵尸一般固定在原处,灰白的脸色,眼睛里一片麻木与茫然,显然已经神志失常了。
“你让我看这些,做什么?”
云深从不是深居宫闱不问世事的小公主,她陪审过几场牵连颇广的大案,也进过肮脏阴暗的监狱审过几个死不开口的硬骨头。她双手未曾沾过血,身边却围绕着无数冤魂厉鬼。
“我当然知道姐姐天性凉薄,这些个人不足以让姐姐动容。”长空玥慢悠悠地道,拖长的尾音压抑着话语中诡异的兴奋。
他们走到地牢深处,云深猛地睁大双眼,几乎快忍不住干呕起来、
一团形状诡异的血淋淋的东西被绑在玉石床上,鲜血浸透了绑着她四肢的绳子,经过一段时间已经发污发臭,空气中都是令人作呕的甜腻的血腥味。她的手脚都被砍了下来,创口极整齐,看得出下手的人手法极为快准狠。她没有穿衣服,胸口的玉峰被割了下来,但显然没有一刀割下,导致创口出坑坑洼洼极为不美观。长长的头发显出一种枯黄灰败的色泽,凌乱地散在身上,遮住了容貌。
她的腹部有一朵绘制了一半的月昭花,线条流畅,手法华丽,栩栩如生。
云深脚步有些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她上前拨开那女人脸上的发丝,看清她容貌的一刻愣在了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皮。
栖凤楼主,封云裳,封昀同父异母的姐姐。
“你在做什么?”她的声音似乎不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来自遥远的天边。
长空玥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眼里闪动着嗜血的兴奋的光芒,“姐姐生辰快到了,我想亲手做一把琵琶送给姐姐,一直苦于找不到好料子,我灭栖凤楼之时瞧着他们楼主这副皮囊极好,便问了问可否送给我,那些门徒听着我肯饶了他们的命,便上赶着把他们楼主送给我了。”
他歪着脑袋,笑得天真纯善,眼底又有压抑不住的厌恶,“只可惜是个女子,我讨厌碰女人的身体,便让人把那些个碍眼的玩意儿都给割了。”
“你觉得我收到这东西会很高兴?”
“不知道呢,不过一定是个难忘的礼物,我想让姐姐记住我,记住我带给你的任何东西呢。”
云深毫无客气地道:“你可真是个变态。”
长空玥撩起云深耳畔一缕发丝轻轻吻了吻,那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的痴迷与惑人的媚色,带着诡异的温柔与天真,似乎一滩黑暗的沼泽,潜伏底部的恶兽将人拖进去然后剥皮拆骨吃得一点不剩,“我也这么觉得呢,姐姐。我们这么心意相通,还真是天生一对呢。”
云深忽然勾起一抹笑,同样幽沉黑暗的眸子里微微眯起,她伸出手臂攀住长空玥的脖子,按住他的后脑勺,稍一用力就将他的脑袋压向自己,此时他们眼对眼,鼻间对鼻间,能感到对方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脸上,姿势格外暧昧。
她右手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青丝蓬松顺滑,摸起来手感极好,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情人的低语,“做一个乖巧的弟弟不好吗,阿玥?为什么非要逼我呢。”她手指插入他的头发,冰凉的指尖让他头脑一个颤栗,“你不过就是我养的一把剑罢了。”
长空玥瞬间的茫然过后,眼底黑暗之色更浓,带着毁灭一切的扭曲的疯狂与偏执,他听见那封印恶兽的铁索在颤动。
昏暗压抑的地牢里,一个血肉模糊的活死人身边,他们就一这种暧昧的姿势拥抱在一起,摇曳的烛火将纠缠的影子投在灰白的石壁上,仿佛人间无声的皮影戏,静默间将一切时光镌刻在风化的墓碑中。
她说的很客气了,也许她真正想说的是,他不过她养的一条狗罢了,一条乖巧可爱又会咬人的狗。
“你说的对呢。”他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