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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 五 · 1(第1/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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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天,我给某位男士写了三封信,可都杳无回音。我可是穷思苦想,感到已经别无其他生路了,才将心中的情愫写在三封信里,怀着从天涯海角之巅纵身跃向万顷怒涛般的心情,将信寄出去,谁知左等右盼,却始终不见返信。我拐弯抹角地向弟弟直治打听那个人的近况,说是那个人并无半点异样,仍旧每晚到处游逛喝酒,越发执着于写那些大胆悖德的作品,以至为世人嘲笑,为世人憎恶。他还劝说直治投身出版业,而直治似乎也兴致很高,跃跃欲试,除了那个人另外还请了两三个人做顾问,好像还有人愿意投资加入。听了直治的话,我只觉得似乎我的气息丝毫也没有渗入自己所恋慕的那个人周遭的氛围中,心情不只是羞臊,更可以说是一种从未咀味过的凄怆,这人世仿佛与我所想象的人世完全不同,是一个不可言喻的奇怪世界,我似乎被人孤零零地弃之旷野,任凭我呐喊呼叫,四下却听不见任何回应。这就是所谓的失恋?深秋的旷野黄昏将近,想到这样孑然伫立在旷野,日落天暮,寒冷的夜露噤冻难挨,唯有死路一条,我忍不住伤心恸哭,却哭不出眼泪,双肩和胸口剧烈地颤动,难过得几乎气都喘不过来。

事情既然到了这般地步,我唯有不顾一切前往东京拜访上原先生,船帆既已张起,就没有理由再停在原地逡巡,只有出港,直驶我应该前往的目的地。——可就在我开始悄悄做上东京的准备时,母亲的身体却又出现了状况。

母亲咳嗽了一整夜,而且咳得非常厉害,我给她量了量体温,三十九摄氏度。

“大概是因为今天着凉了吧,明天一定会好的。”

母亲一面咳嗽一面轻声说道。可我总觉得这不像是普通的咳嗽,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明天得找坡下村子里的医生来看看。

第二天早晨,体温退到三十七摄氏度,咳嗽基本上停了,不过我还是去到村子里,告诉医生,母亲近段时间身体越来越虚弱,昨晚又发烧,咳嗽与普通感冒引起的咳嗽似乎也不太一样,请医生前去诊察一下。

医生说:“我过一会儿就去。哦,这是别人送的礼物……”说着,他从客厅一角的橱柜里拿了三个梨送给我。正午刚过,医生身着白地碎花的单层和服,外面罩件夏季薄褂子来了,跟上次一样,他又是听诊又是叩诊,仔仔细细诊察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正对着我说道:

“请不必担心,吃了药就会好的。”

我忽然感觉得医生的话有些滑稽,放心不下,于是忍住笑问道:

“需不需要打两针?”

医生听了一本正经地答道:

“没有这个必要吧?就是感冒嘛,所以安静地休息一阵子,病体很快就会安愈的。”

然而母亲的发烧过了一个星期都未见退去。咳嗽倒是停了,但早晨总有七分热度,到了晚上则上升到九分。医生第二天起好像是因为拉肚子什么的休息了,去取药时我将母亲不乐观的病情告诉护士,想请她转告医生,但回答却是:“只是普通的感冒,请不必担心。”结果给了我一些治感冒的冲剂和散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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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治照旧老是往东京跑,已经十天没回家了,我一个人实在担心,于是给和田舅舅寄去张明信片,告诉了他母亲生病之事。

发烧后第十天,村子里的医生总算康复了,又来到家里为母亲诊疗。

他神情非常专注地一面在母亲胸口进行叩诊,一面自言自语道:“明白了。明白了。”

接着,他站到我面前对我说:

“找到发烧的原因了,是因为左肺部出现浸润引起的。不过不必担心,热度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只要安静休息一阵就行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真的吗?我心中既带着一丝怀疑,又像落水者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医生的诊断终于让我稍微宽了点心。

医生回去之后,我望着母亲安慰道:

“好了,妈妈,就是肺部有一点点浸润而已,大多数人都有的。只要人精神坚强,它自己就会好起来的呢。这都是因为今年夏天气候不好造成的,我讨厌夏天,夏天的花也讨厌。”

母亲眼睛也不睁开,笑了:“都说喜欢夏天的人就会在夏天死去,我以为自己今年夏天大概就要死了,可是直治回来了,所以我才会撑到秋天呢。”

这样的直治,居然还是母亲活下去的唯一的精神支柱。想到此,我心里真是说不出地难受。

“对了,夏天已经过去了,就是说妈妈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妈妈,庭院里的胡枝子开花了呢,还有,黄花龙牙、吾木香、桔梗花、黄背草、芒花,整个庭院开满了秋天的花草,等到十月,热度一定就会完全退掉了!”

我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九月闷热的残暑赶快过去吧,等到菊花绽放,和煦的小阳春天气连日不断的时候,母亲一定会退烧,身体彻底康复,而我就可以同那个人相见,我的人生计划或许也会像大朵的菊花一样绚丽盛开。啊,赶快进入十月吧,母亲的体温赶快退下来吧。

给和田舅舅寄去明信片后一个星期,在和田舅舅的安排下,以前曾担任过宫内侍医的三宅老先生带着一名护士,特意从东京赶来为母亲诊察。

老先生与去世的父亲之前也有交往,所以母亲见到他显得非常高兴。老先生向来不爱讲究烦琐的礼节,说话也浅白直爽,而这似乎恰好正合母亲的心意。那天诊察,两人将看病的事情撇在一旁,倒是兴致勃勃地唠起了家常,聊得十分乐和。我在厨房做了布丁,端到客厅时,诊察正好结束,老先生将听诊器很随意地搭在肩上,好像挂着串项链似的,他在门外走廊的藤椅上坐下,慢悠悠地话起家常来:

“我也是啊,到了路边的小摊就站着吃乌冬面,管他什么好吃不好吃哩。”

母亲两眼望着房顶,神情沉静地听着。哦,不要紧,我松了口气。

“村子里的医生说,妈妈左肺部有点浸润,您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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