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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 二 · 3(第1/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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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僵住了。

“五六天前,和田舅舅来信说,有个从前在他公司里工作的人最近从南方回来去看他,聊到后来说起来,原来那个人碰巧和直治同一个部队,他说直治平安无事,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不过却有件伤脑筋的事……据那人讲,直治鸦片中毒好像很厉害……”

“又来了!”

我仿佛吞了什么苦果似的,嘴巴都扭歪了。直治读高中的时候就因仿效一位小说家,结果吸食麻醉药品上了瘾,为此欠下药房一大笔钱,母亲为了向药房还清这笔债款整整花了两年工夫。

“是呀,好像又开始胡来了。不过那人也说了,在没戒掉之前是不会获准回来的,所以他一定能戒了回来。舅舅在信中还说,即使他戒了鸦片回来,像他那种品行的人不可能马上让他出去工作,如今在这混乱的东京工作,连正常人都会觉得有点失常,何况一个刚刚戒掉毒瘾的半病人呢,他会立刻发疯的,谁知道他会出点什么事啊。所以直治一回来马上要把他领到伊豆这山庄,什么地方也别让他去,在这里静养一阵子比较好。这是一。还有,和子,舅舅信中还嘱咐了另一件事情。舅舅说我们已经没什么钱了,如今又是冻结存款,又是财产税什么的,舅舅再像以前那样寄钱给我们就有困难了。加上直治回来后,妈妈我、直治和你三个人都不做事,全靠舅舅一个人想办法落实生活费的话他就会非常辛苦,所以舅舅说不如趁现在要么给和子找个婆家,要么找个人家去做佣工。”

“做佣工,不就是当女佣人吗?”

“不,舅舅倒是提到了,喏,就是住在驹场的那家,”母亲举了一家皇族的名字,然后继续说道,“舅舅说那家皇族和我们有亲缘,和子上他家做小姐的家庭教师,兼做佣工,应该不会感到拘束和孤单的。”

“就没有别的活儿吗?”

“舅舅说,别的职业和子恐怕干不了吧。”

“为什么干不了?您说说看,为什么我干不了?”

母亲惨然地微微笑着,一句话都没回答。

“这件事,我可不同意!”

我也意识到自己不该脱口说这样的话,可是怎么也停不住。

“我穿着这胶底布袜,这胶底布袜……”刚一开口,我的眼泪就夺眶而出,禁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扬着头,一面用手背擦眼泪,一面心想:不可以这样对母亲说话,不可以,可是无情的言语却好像完全脱离了我的肉体无意识地一口气迸了出来,“您之前不是说过吗?您不是说过,因为有和子在,因为有和子和您在一道,所以您才来伊豆的?您不是还说,没有和子您就不活下去了吗?所以我什么地方也不去,一直待在妈妈身边,像这样穿着胶底短布袜在田里干活,好让妈妈尝到新鲜好吃的蔬菜。可是您一听说直治要回来,就突然把我当作累赘,居然叫我去给皇族当女佣人,这样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虽然自己也觉得话说得实在太重了,可是这串言语就像另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似的,我完全控制不住它。

“穷了,没钱了,把我们的衣物卖掉不行吗?还有这房子,卖掉不行吗?我什么都能干。我到村公所当个女办事员什么的都可以,要是村公所不肯用我,我还去打夯!穷根本算不了什么。我本来还在想,只要妈妈疼我爱我,我甘愿一辈子都待在妈妈身边,可是看来妈妈更喜欢直治。那么我走,我离开这儿好啦!反正我跟直治一向性情合不来,三个人在一起过大家都会感到痛苦的。我和妈妈已经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今后就让直治和妈妈母子俩一起亲密无间地生活吧,让直治来给您多尽点孝吧。我也厌倦了,从前的生活我已经厌倦了,我走,我今天就走!我有地方去!”

我站了起来。

“和子!”

母亲厉声喊道,脸上充满了我从未见过的严厉神色,她腾地站立起身,眼睛直视着我。面对面和我站在一起的母亲看上去身材似乎比我还要高出一点。

我本想马上说一声对不起,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反倒又说出别的话来了。

🍇梦`阮`读`engRn..

“您骗了我,妈妈您骗了我!直治回来以前,您一直都在利用我呢。我是您的女佣人,现在不需要了,就把我赶到皇族那儿去。”

我站在那里,哇的一声尽情地哭起来。

“你真傻呀!”母亲低声说,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了。

“是的,我是傻,正因为傻才会受骗,因为傻才被人当作累赘。我离开就好了是不是?穷,是怎么回事情?钱,又是怎么回事?我弄不懂,我只相信爱,从小到大一直到今天,我相信的只有妈妈的爱!”

我又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蠢话。

母亲突然将脸背了过去,她在哭。我真想对母亲说声对不起,然后扑上去抱她,可是双手干活弄脏了。我稍稍迟疑了片刻,不知怎么的又变得心灰意冷,情不自禁地丢出一句:“只要我走开就行了,对不对?我可以走,我有地方去!”

说罢,我疾步跑开,来到浴室,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一面哭,一面洗了洗脸和手脚,然后回到房间里换上西式服装,这时禁不住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想索性尽情地痛哭一场,于是跑到二楼的西式房间,身子重重地横在床上,用毛毯蒙住头,放声大哭,整个人都几乎哭瘦了。哭着哭着渐渐神思恍惚,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啊,想他呀,真想念他啊,真想见他一面,真想听听他的声音!我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自己双脚足底被滚烫的灸火烧灼着,而我一动不动地忍受着灼痛。

快到傍晚时分,母亲悄悄走进二楼的西式房间,吧嗒一声打开电灯,随后来到床边,非常亲切地唤了一声:“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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